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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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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卜……通,卜……通,卜……通。」我說。 「你錯了,」他的下巴倚在我的鬢邊,輕輕的說:「它是這樣跳的:憶……湄,憶……湄,憶……湄。」 我抬起頭,他的嘴脣迅速的捕捉住了我的。我睜開眼睛,凝視他。「你實在是個壞老師,」我說:「你這算給我上什麼課?」 「上最深澳也最微妙的一課書……戀愛學。」 「呸!」我又笑了。 他翻開了書本,正襟危坐。先咳了一聲嗽,再板下臉來,瞪了半天眼睛,才使面部肌肉收緊了。把鉛筆從地上拾起來,他挺直背脊,嚴肅的說:「好了,這一分鐘開始;我們要好好的上課了!不許再胡鬧了!」 「哦,」我說:「好像是我先開始『胡鬧』似的!」 「本來就是你嘛,你那樣一直看著我,讓我心猿意馬。」 「我不看著你看誰?自己心猿意馬還要怪別人!」 「好吧!別吵!」他把一把尺放在桌子正中:「以後誰先離開了功課範圍就挨打,尺放在這兒,由對方執刑!現在,翻到一百二十一頁,讓我們來討論一下三角行列式!」 我翻開了書,找到一百二十一頁,抬起頭,靜靜的凝視他。 「找到了嗎?」 「嗯。」 「所謂三角行列式,就是……」他開始了講述,又陡的停住了。奇異的望著我說:「噢,憶湄,我發現了,你的眼珠並不是純黑的,而帶著點琥珀的顏色。」 我拿起尺來,在他手背上狠狠的敲了一記,他痛得跳起來。「哦,憶湄,太重了。」他嘆了口氣:「天下最毒婦人心!」 「你到底講不講書?」我問。 「講講講!」 我們回到了書本上,他握著鉛筆,開始給我詳細的講解三角行列式,畫了圖,他舉著例子,我用手托住下巴,捕捉著他說話的聲浪。我喜歡他的聲音,那帶著男性的沉啞的聲調,富於磁性。我相信他一定有很好的歌喉,雖然他是不大唱歌的。他喜愛交響樂,喜愛史特拉文斯基,這點,和我有些不謀而合。 「手給我!」他忽然舉起尺來。 「做什麼?」我不服的瞪著他。 「你沒有聽書,你在想什麼?」 「史特拉文斯基!」我衝口而出。 「好!攤開手吧,別多說了!」 我望著他,他高舉著尺,板著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,嚴厲得真像個執刑官。無可奈何,我伸出了手,閉上眼睛,微笑著說:「打吧!老師!」他真的打了下來,而且相當重,我一驚,張開了眼睛,我以為他不會真打的。我望望我的手心,戒尺留下了一條紅痕,我對他蹙眉,心裡有了三分真氣。 「還要打嗎?」我憋著氣問。 「嗯。」 「那麼,再打吧!」 他的嘴脣蓋上了我的手心,他的聲音從我的手心中飄出來:「天哪,憶湄!你要另請家庭教師了!」 這天,我和中枬去看了一場晚場的電影,散場時大約只有九點多鐘,我們搭公共汽車到了新生南路和平東路口,而沿著新生南路向家裡的方向走去。天氣很好,夏日的夜晚,星光璀璨,涼風輕拂,我們併肩邁著步子,一路說說笑笑,心情愉快得一如那遼闊的夜空,連一丁點浮雲都沒有。 中枬在向我說他眼光中的羅教授,他說羅教授是一個「有極凶暴的面貌,卻有極溫柔的心地」的人。我反對他,認為羅教授的面貌並不「凶暴」,我說:「他僅僅是不喜歡梳頭和刮鬍子而已,我常常想,如果他把頭髮理一理,鬍子刮乾淨,是一副怎樣的面貌?他的眉毛很濃,眼睛很亮,鼻子很高。這些,都證明他應該是個漂亮的男人,你看,皜皜就很漂亮,羅教授年輕時,一定不會輸給皜皜!」 「你認為……」中枬慢吞吞的說:「皜皜很漂亮?」 「當然,」我說:「難道你認為他不漂亮?」 「他比我漂亮嗎?」中枬凝視著我問,眼光裡閃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。 「哦,」我笑了,站住,打量著他說:「你是知道的,中枬,你並不是美男子。」 「他是?」他問。 「嗯,」我點頭:「他是!」 中枬蹙蹙眉頭,又聳聳鼻子。 我們繼續向前面走,中枬在路邊摘下了一段樹枝,嘴裡低低的說了一句:「希望他下地獄!」 「誰?」我問。 「皜皜。」 「唔,中枬,」我說:「背後詛咒人家,有失風度,而且,你的氣量太小了。」 「憶湄,」他嘆息著說:「只因為你太欣賞他的『漂亮』了!」 「難道你不欣賞他嗎?」 「欣賞一部份的他,欣賞他的幽默和灑脫,不欣賞他的博愛論。而且,憶湄,我知道他在你心中所佔的位置……」 「別傻!」我打斷他。 「我不傻,」他深思的盯著我:「憶湄,我一點也不傻!尤其對於你,除了用全心靈來接近你以外,我還有一種第六感在探索你、研究你。我想,我能瞭解你內心深處的秘密,包括你自己都不瞭解的部份在內!」 「唔,是嗎?」我有些不安。「別太肯定,中枬。我不認為你是對的。」 「但願……我不對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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