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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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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噢,」我有些失措。「你指我母親?她已經逝世了。」 她望了我好一會兒,點點頭,自言自語的說:「去了!死了!」她悵惘的看了看盛滿陽光的窗子:「死了,也就解脫了。」她的話顯然不是對我而發,再看了我一眼。 她一聲不響的走向門口,腳步輕悄得毫無聲息。扭開門柄,她輕緩的走了出去,當她隱沒在門外的那一剎那,我直覺的感到她對我有份敵意。 我從床上坐了起來,雙手抱著膝,沉思了幾分鐘,我想不出什麼道理,只覺置身在一個奇異的環境中。不過,我迅速的擺脫了這份思想,媽媽常說我不務實際,就會胡思亂想。我要學著「長成」,不再活在孩子氣的遐想中。 起了床,我換掉身上的睡衣,打開房門,走廊裡寂無一人,也沒有絲毫聲音。腕錶上指著八點正,看樣子這家人是習慣於晚起的…… 除了我屋裡那位神秘女人之外。 我到浴室裡去梳洗了一番。我喜歡鏡子裡的自己,明亮的眼睛和寬寬的額角。媽媽以前說我從不知道憂愁,真的,媽媽生病以前,我的生命裡是從無憂愁的。我喜歡笑,快樂得像一支「忘憂草」。忘憂草!我不知道是否真有這種草,這是媽媽對我的稱呼,她叫我作她的忘憂草!可是,媽媽的病和死,捲走了我所有的歡樂。「忘憂草」也懂得了憂和愁,還有人世間許多的悲哀和無奈。 從浴室回到我的房間裡,我驚異的發現一個十七、八歲的女僕正在為我整理房間。棉被已整齊的疊好,睡衣收入了抽屜裡,連我的箱子都已打開,裡面的衣物掛進了櫥裡。只有那兩個鏡框,併排的躺在書桌上面。 「孟小姐,」那女僕對我彎彎腰:「我叫彩屏,太太叫我來服侍你。」 「噢!」我有些受寵若驚,我從沒有被人「服侍」過。望著那乾淨俐落的女僕,我笨拙的說:「其實我自己都會做的!」 彩屏望著我微笑,或者她認為我是個見不得世面的窮人家的女孩,但她的微笑裡並無嘲弄的意味。抱起了書櫥頂上的花瓶,她問我:「孟小姐,你喜歡換一種花嗎?」 「哦,」我說:「玫瑰就很好了!」 「我們小姐不喜歡紅顏色的花,」彩屏說:「她要藍顏色的花,你不知道藍色的花多難種,又難得開花。太太是認定要白色。」 「哦,這些花都是自己培植的嗎?」我詫異的問。 「是的,外面是花園,我們還有一間暖房。」彩屏說:「羅家每個人都愛花。噢!」她驚覺的說:「差一點忘了,老爺在餐廳裡等你。」說著,她向門口走去,又回頭說:「還是插玫瑰花嗎?」 「好的!」 彩屏抱著花瓶退了出去。 我在梳妝檯前站了站,梳平了我的短發,鏡子裡的我明朗清新,那兩道微向上挑的眉毛使我帶著幾分男兒氣概。有一綹鬈髮垂到額前來了,我把它拂向腦後。我又聞到了花香,從敞開的玻璃窗裡望出去,綠蔭蔭的樹木中雜著彩色繽紛的花壇,紅黃一片的花朵迎著陽光閃爍,我看呆了。新的環境使我興奮和振作,媽媽去世的陰影在我心頭悄然隱退,我那愉快的本性又逐漸抬頭了。仰望青天白雲,俯視綠草如茵,我覺得心胸開曠,幾乎想引吭而歌了。 走出我的房間,穿過長廊,我輕快的走向樓下。在那間大而明亮的餐廳裡,我見著了羅教授。他正在吃他的早餐,大概聽到我下樓的聲音,所以仰著頭望著我走下樓梯。在明亮的光線下,他那亂髮蓬蓬的頭一如昨日,鬍子如同春日路邊的雜草,茂盛的滋生著,掩蓋了他的嘴巴。眼睛是「叢林」中的燈炬,灼灼的從亂草中射了出來。 「早,羅教授。」我微笑著說。 「唔,」他哼了一聲,上上下下的打量我。「坐下來!」他命令的說。 我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,桌上放著香腸臘肉和小菜。一個中年女僕給我盛了一碗稀飯來。羅教授不再看我,低頭吃著他的早餐。我好奇的望著他。 猛然間,他抬起頭,直視著我:「你為什麼不吃飯?」他蹙著「眉」(如果分辨得出是眉毛的話)問:「你瞪著我幹什麼?」 「哦,我……」我倉卒的說:「我只是有些奇怪,你怎麼能順利的把稀飯喝進嘴裡而不弄髒你的鬍子?」 我的話才說完,身後就有人爆發出一陣大笑。我回過頭去,一個青年正從樓梯上跑下來,他徑直走到我的身邊,用很有興味的眼光望著我,我立即發現,他那對炯炯逼人的眼睛簡直是羅教授的再版。但是,他整潔而漂亮,下巴上剃得光光的,頭髮梳得十分平整,穿著件白襯衫,繫著一條銀灰色的領帶。他對我咧著嘴微笑,眼睛裡閃著一抹嘲謔的光芒,渾身都帶著種玩世不恭的味兒。 羅教授對他狠狠的瞪了一眼:「皜皜!你做什麼?」 「這就是昨夜差點被你趕到門外去的那位小姐嗎?爸爸?」那位青年說,又轉向了我,對我深深一鞠躬:「小姐,容我自我介紹,羅皜皜。不過,我不喜歡我的名字,皜皜,像個女人,我寧可叫羅皜,簡單明瞭!」 「你坐下!皜皜!」羅教授咆哮的喊。 羅皜皜坐了下去,仍然用那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著我,他看來十分年輕,年輕得像個大孩子……頂多隻比我大三、四歲。 「爸爸,這位孟小姐將在我們家長住嗎?」羅皜皜轉頭去問他的父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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