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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「若鴻!芊芊!聽我說——」子默力圖平靜,幾乎是謙卑的開了口:「我們都不是完人,當我們面對愛恨情仇的時候,我們誰都處理不好!誰都有自私、偏激、不理智,甚至可惡可恨的時候——我這一生,做得最差勁的事,就是燒了那些畫,這件事和『死亡』一樣,簡直是無從『挽救』的——」

  「我不要聽你解釋,我不要聽你一個字!」若鴻雙手握拳,撲上前來,兩眼燃燒著怒火,他一把就揪住了子默胸前的衣服,吼叫著說:「這五年來,我把你當作我的良師、我的兄弟、我的摯友、我的家人!但是,我卻被這樣的兄弟殺戮得體無完膚!你的所作所為,對我而言,已經到了『匪夷所思』的地步!午夜夢回,想起我們所共度的那五年,我都會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齒!你以為你現在來對我說兩句『不是完人』、『愛恨情仇』的鬼話,就能把你那種卑鄙的行為,一筆勾消了嗎?門都沒有!」說著說著,他所有的憤怒和恥辱,全都匯合成一把大火,在體內熊熊燒起,無法遏止。他對子默的下巴,就重重的揮出了一拳。

  子默被揍得連退了好幾步。芊芊驚呼了一聲,站在旁邊不知該如何是好。若鴻撲上前去,又抓起子默,再是一拳。子默被打得跌倒於地,唇邊,溢出了血跡。若鴻打得紅了眼,撲上去,又對他踢了好幾腳,再用膝蓋抵住他的胸口,把他整個身子壓在地上,他左一拳,右一拳,拳拳對他揮去。邊揮邊叫:「你卑鄙!你下流!你無恥!你混蛋!你沒有人性!你冷血!你這樣千方百計要毀滅我——你不是人,你是魔鬼——」

  芊芊害怕了,看到子默已被打得鼻青臉腫,嘴角流血——

  她撲過去要拉若鴻,喊著說:「別打了!若鴻!你讓他去吧!別打了!」

  若鴻震開了芊芊,繼續對子默揮著拳。子默閃避不開,又挨了好幾下,子默喊著說:「梅若鴻!你打!你打!你如果非揍我幾拳才能洩恨,那你就儘管揍吧!算我欠你的!」

  「我不止想揍你,我想殺你!我想亂刀殺了你!」若鴻雙手,亂七八糟的對他又劈又砍,好像雙掌都成了大刀似的。

  「你太狠了!太毒了!你明知道那些畫是我的生命!你故意燒了它們!你這麼陰險,要整個毀掉我的生命!我的藝術——」

  子默再也不能忍耐了,他用力推翻了若鴻,從地上彈起了身子,對若鴻揮舞著雙手:「你有種就不要被我摧毀啊!你有種你就再畫啊!你有種就不要中了我的陰謀啊——為了幾張畫,你就終日惶惶不安,失魂落魄,一蹶不振,信心能力全沒有了,你真讓我輕視呀——」若鴻像是挨了當頭一棒,整個人都震動著,睜大了眼睛,他怒沖沖的瞪著子默。

  「每一個畫家,無時無刻不是在想著,如何超越自己!只有你!成天只在追悼那過去的二十幅畫!簡直是毫無骨氣!你要真是個男子漢,你就對我狂笑啊!對我說:汪子默,你別得意!你毀掉的不過是我最差的二十幅畫!我梅若鴻往後的生命裡,還不知道要畫出多少曠世名作來呢!你對我吼啊,對我叫啊,停止追悼會啊!」

  子默喊完,掉轉身子,大步而去了。

  若鴻完全呆住了,他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寒風之中,怔怔的看著子默遠去的背影。芊芊站在一旁,也不敢移動,不知道若鴻會不會再大發作一番。

  若鴻沒有再發作,似乎對子默的一陣拳打腳踢,已耗盡了他的體力。他這一整天,都非常安靜,安靜得沒有一點點聲音。

  當晚,他畫了一張畫,是燒畫以來,最得意的一張。題目叫「燈下」,畫的是芊芊,坐在一燈如豆的光暈下,為若鴻縫製著衣裳。臉上,充滿了愛的光華。

  他,又能畫了。

  ▼第十八章

  時間,就這樣慢慢的過去了。冬天,下了好大一場雪。西湖在一片白雪茫茫中,真是美極了。杭州人有三句話說:「晴湖不如雨湖,雨湖不如月湖,月湖不如雪湖。」真是一點也不錯。湖面的冰雪,蒸騰出一片蒼茫的霧氣。遠處的山頭,像戴了一頂頂白色的帽子。蘇堤和那六座拱橋,是橫臥在水面的一條白色珠練。而湖岸那枝枝垂柳,掛著一串串冰珠,晶瑩剔透,光彩奪目。隨意望去,處處都是畫。難怪若鴻冒著風雪,也不肯停下他的畫筆。

  二月初十那天,子璇在慈愛醫院,順利生產了一個兒子。

  醉馬的一奇三怪,全是孩子的乾爹。為了給孩子取名字,大家經過一番熱烈的討論,最後,子默為孩子取名叫「眾望」,他說:「這孩子在這麼多的期盼、祝福中誕生,將來也會在這麼多人的關愛中長大,然後,懷抱著眾人的希望和夢想去飛翔,去開拓他的人生,他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了!所以,就給他取名叫『眾望』,好不好?」

  大家都說好,眾口一辭,全票通過。小眾望在眾多「乾爹」的懷抱裡,被搶著抱來抱去。大家嘻嘻哈哈,非常興奮。

  醉馬畫會失去的歡樂似乎又回來了。

  若鴻和芊芊得到消息,也趕到醫院裡來看子璇和孩子。正好「乾爹們」剛為眾望取了名字,全部在場,子默也在,加上若鴻和芊芊,那間病房真是熱鬧極了。若鴻看著那珠圓玉潤的孩子,心中十分悸動。他抬眼再看子璇,她靠在床上,面色紅潤,神采飛揚。眼中,滿溢著初為人母的喜悅,和一份前所未有的祥和。若鴻一直認為子璇是個風情萬種的女子,但,從沒有一個時刻,她顯得這樣美麗!

  「哈哈!」谷玉農笑得合不攏嘴。「你們來晚了一步,沒看到我們剛剛熱烈搶著取名字的盛況,太可惜了!」

  「取名字?」若鴻心動的說:「怎麼不等我們一下,結果怎麼樣?」

  「結果,舅舅做結論,取作『眾望』,我們這些乾爹取的都自嘆弗如,就都無異議通過了!」鍾舒奇笑著說。

  「眾望?」若鴻把孩子抱入懷中,緊緊的凝視著孩子,在全心靈的震動下,不禁看得痴了。「很好!很好!眾望所歸——眾望所歸——」

  芊芊擠在若鴻身邊,也去看孩子。孩子濃眉大眼,長得非常漂亮,初生的嬰兒,看不出來像誰。但,芊芊心有所觸,百感交集。

  「子璇,」若鴻請求似的說:「可不可以讓我也做孩子的乾爹呢?」

  「太好了!」子璇笑得燦爛:「眾望又多一個乾爹了!他真是得天獨厚呀!」

  「那麼,」芊芊柔聲說:「我就是理所當然的乾娘了!他有好多乾爹,但是,只有我一個乾娘呢!」她從若鴻手中接過孩子,親昵的擁在懷中,眼眶竟濕潤了。把孩子交還給子璇,她情不自禁的握著子璇的手,感動的說:「子璇,我好欽佩你,我好敬重你!你實在是我見過的女性中,最勇敢,最不平凡的一個!」

  「哈!」子璇大笑起來,拍著芊芊的手:「彼此彼此!這句話正是我想對你說的呢!看樣子,咱們兩個,惺惺相惜!這巾幗雙傑,非我們莫屬了哦?我們兩個,已把驚世駭俗的事,全做盡了!他們那一奇三怪,真是平淡無奇,都該拜下風,是不是呀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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