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水雲間 | 上頁 下頁
一一


  「嘩!」鐘舒奇大大一歎:「連子默都栽進去了,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債!」說著,就情不自已的看了眼子璿。

  「好了!我明白了!」子默笑著說:「我們醉馬畫會,已被兩個女子,雙分天下,壁壘分明!好了,我知道我的敵人有些誰了,我們就各展神通,大家追吧!追上的人不可以保密,要請大家喝酒!」

  「好!好!好!」大家起哄的喊著,吼聲震天。

  子默好奇的看了看若鴻,仍然有些不放心。

  「你到底是哪一邊天下的人?我對你有點摸不清楚!」

  「我啊!」若鴻抬頭看天,忽然就感到憂鬱起來,那片陰霾又移過來了,緊緊的壓在他的心上。挫敗感和自卑感同時發作,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。「你們所有的戰爭都不用算我。反正,我啊——我是絕緣體!」

  「那太好了!」子默如釋重負:「去除了你梅若鴻這個敵手,我就勝券在握了!」

  「咦!別小看人!」沈致文大叫。「還有我呢!」

  「是呀,鹿死誰手,還不知道呢!不到最後關頭,誰都別得意,男女的事,比一部《三國演義》還複雜!」陸秀山說。

  「好吧好吧!公平競爭嘛!」子默喊:「也不知道人家杜芊芊,定過親沒有?」

  「算了吧!」葉鳴說:「成過親的,我們還不是照追不誤,定了親攔得住誰呢?」

  大家都笑了。

  這是若鴻第一次聽到子默坦承愛芊芊,這帶給了他極大的「衝擊」。他覺得無法再在畫室待下去,就走到外面的回廊裡,抬頭望著西湖,心情十分紊亂。在那遠遠的天邊,真的有烏雲在緩緩的推近。他甩甩頭,想摔掉一些記憶,卻甩出了芊芊那霧鎊鎊的眼睛:幾分天真,幾分幽怨,幾分溫柔,幾分深情——他再甩頭,甩不掉這對眼睛。他不服氣,再甩了一下頭。

  「你的頭怎樣了?得罪了你嗎?」子璿走過來,微笑的問。

  「別把腦袋甩掉了!感情的事,要問這兒,」她指指他的心臟,「不是問這裡!」她再指指他的腦袋。說完,翩然一笑,她跑走了。

  若鴻有些眩惑起來。這兩個女子:子璿和芊芊,都各有各的美麗,各有各的靈慧,真是平分秋色,各有千秋!

  下一次聚會中,芊芊來了。她看來有些憂鬱,有些憔悴。

  原來,她和她家那位卿姨娘起了衝突,杜世全偏袒卿姨娘,狠狠的責備了她。芊芊到了煙雨樓,忍不住就把自己的煩惱和盤托出,她真恨這個「一夫多妻」制!真恨男人「得隴望蜀」、「用情不專」。一時間,這些走在時代尖端的、前衛的「醉馬畫會」的成員,人人都有意見,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好熱鬧,有的攻擊中國的婚姻制度,有的說女性被壓抑了太久,已不懂得爭取平等!有的說芊芊的娘意蓮太柔弱,有的又說素卿寧願作小妾,太不懂得尊重自己——反正,說了一大堆,卻沒有具體的辦法,來幫助芊芊。於是,子默提議,全體駕了馬車出遊去,讓芊芊散散心!這提議獲得大家的附議,於是,於行八個人,全擠進那輛西式敞篷馬車裡,子默駕車,就出門去了。

  他們離開了西湖區,來到一處名叫「雲樓」的地方。這兒是一大片的竹林,中間有條石板路,蜿蜒上山。竹林茂密,深不見底,蒼翠欲滴的竹葉,隨風飄動,像是一片竹海,綠浪起伏。這個地方因為偏遠,遊人罕至,所以十分幽靜。

  就是在這裡,他們遇到了那個怪老頭。

  怪老頭是迎面出現的。遠遠的,他們先看到一個白影子,聽到了一陣蒼老的,嗓音卻很渾厚的歌聲:「問世間情為何物?直教人生死相許,看人間多少故事,是銷魂梅花三弄!梅花一弄斷人腸,梅花二弄費思量,梅花三弄風波起,雲煙深處水茫茫!紅塵自有癡情者,莫笑癡情太癡狂!若非一番寒徹骨,那得梅花撲鼻香!」歌聲反復重複,就這樣幾句。大家聽得滿入神。竹林、小徑、馬車、歌聲——頗有幾分詩意。然後,馬車下了一個坡,再上坡時,陡然間,那老頭就杵在面前了。他穿著白褂白褲,白髮白須,面貌清秀,有那麼幾分仙氣。手裡握著一個駱駝鈴,背上背了一個賣雜貨的竹簍。

  「小心啊!」若鴻失聲大叫:「老先生,讓開讓開!」

  「子默,快勒住馬呀,」鐘舒奇叫:「你要撞上他了!」

  「小心啊!小心啊——」眾人一片尖叫。

  就在這尖叫聲中,馬車從老頭身邊擦過去,老頭摔倒了,竹簍中形形色色的雜物,也滾了一地。子默急忙勒住馬,大家又喊又叫的跳下馬來,奔過去扶老頭。

  「有沒有摔著?有沒有傷筋動骨?要不要擦藥?」大家七嘴八舌的問,紛紛去攙扶老頭。

  那老頭卻無視于眾人,排開了大家的攙扶,他急急忙忙的爬在地上,去撿他散落了一地的東西,一邊撿,一邊哭喪著臉說:「糟了糟了!我的明朝古鏡,砸了砸了!描金花瓶,砸了砸了!香扇墜子、宋朝古蕭——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