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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
  魏德凱凝視著她,一眼也不看她手裡的紙條。他的眼光是深沉的,莫測的,而又溫柔的,寧靜的。這種鎮定使沈盈盈更加冒火了,她把紙條對他劈手扔過去,開始大聲的,倒水般的怒吼了起來:「告訴我,你有什麼資格對我送來這樣的紙條?你憑什麼向我示愛?你以為你是個年輕漂亮的客座教授,就能夠征服我?你!我告訴你!我討厭你!討厭你的驕傲,討厭你的自信!討厭你渾身帶著的那份滿不在乎勁兒!你以為同學們都崇拜你,我也該一樣崇拜你嗎?你錯了!你錯了!我從頭到尾的討厭你!現在,收回你的情書吧,離我遠遠的!我警告你!」

  一口氣喊完了,她重重的喘著氣,眼裡冒著火,轉過身子,她向門口走去。但是,她被攔住了,魏德凱緊緊的盯著她,目光深深的,深深的,深深的,一直看到她的靈魂深處去。他不說話,也不動,就這樣深深的盯著她。這眼光把她給折服了,她怔住了,迷茫了,瑟縮了,迎視著這目光,她覺得自己在變小,變弱,變成了一團煙,一團霧,一團虛無。

  她微張著嘴,閃動著眼瞼,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。

  時間過去了不知道有多久,然後,她聽到他的聲音,低低的,溫柔的,像一聲微喟般的歎息:「你的話都說完了嗎?盈盈?」

  「沒——沒有,」她蠕動著嘴唇,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後退,聲音軟弱得像是窗隙間的微風:「我——我要告——告訴你,我——我——」

  她沒有說完她的話,因為,一下子,魏德凱的嘴唇已經捉住了她的。她被擁進他的胳膊裡去了,那男性的,溫暖的,寬闊的胸懷!他的嘴唇壓住她,那奇異的,輕飄的,夢似的一瞬!她用手環抱住他的頸項,閉上眼睛,淚水沿頰滾落,她忍聲的低低的啜泣,像個在沙漠中經過長途跋涉,而終於找到了一片綠洲的旅人。她低泣又低泣,為她的疲倦,為她的掙扎,為她那說不出來的委屈與歡樂。

  他吻著她,不住的吻著她,吻她的眼睛,她的睫毛,她的淚。他的嘴唇湊近了她的耳邊,用著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,微帶震顫的聲音,歎息般的說:「天知道,我多愛你,多愛你,多愛你!」

  她又忍不住的啜泣,在那低低的啜泣聲中,在那心魂如醉的時刻裡,她聽到的,是那窗下的風鈴聲,那樣如夢似的輕揚著:叮噹,叮噹,叮噹。

  五

  「告訴我,從什麼時候起,你愛上了我?」沈盈盈揚著那長長的睫毛,微笑的看著坐在她對面的魏德凱。秋已經很深了,他們正坐在一條小船上,蕩漾在那秋日的、微帶寒意的碧潭水面上。

  「唔,」魏德凱含糊的應了一聲,輕輕的搖著槳,一面注視著沈盈盈,怎樣一對懾人心魂的眸子呵!在那特產店中,這對眸子就足以震攝住他了,不是嗎?「我不知道,或者,在見你第一面的時候就開始了!」

  「但是,你後來表現得多驕傲!」她帶著點兒薄嗔:「你捉弄我!你折磨我!你明知道我——噢,」她咬咬牙。「想起來,我仍然恨你!」

  他望著她,然後,他低下頭來,注視著船舷邊的潭水。一層薄薄的紅色染上了他的面頰,他竟有些兒忸怩了。微微的含著笑,他輕聲的說:「不,你錯了,盈盈。我不驕傲,我只是努力的在和自己掙扎,我怕你,我怕被你捕獲,怕被你征服,我逃避,而最終,仍然不能不對你屈服。」

  「逃避?」她盯著他,目光是灼灼逼人的。「為什麼呢?為什麼你怕愛上我?為什麼?」

  「唔,」他不敢看她,他的目光回避的望著潭水。「我不知道,我想,我想——」

  「為了你在美國的未婚妻?」她衝口而出的問。

  他迅速的抬起頭來,注視著她。

  「你說什麼?」他問。

  「你的未婚妻,」她咬咬牙。「那個美國女孩子,等著你回去跟她結婚的那個女孩子!」

  「你聽誰說的?」他繼續盯著她,仍然在微笑,似乎並不在乎,這刺傷了她。「怎麼,誰都在說,每一個人都知道,你在美國有個未婚妻,是個愛爾蘭人,還是蘇格蘭人——」

  「都錯了,」他收起了笑,一本正經的說:「是一個印第安人。」

  她緊緊的望著他,從他那嚴肅而正經的臉上,你根本無法看出他是否在開玩笑。

  「你說真的?」她憋著氣問。

  「當然是假的,」他慢吞吞的說:「只有傻瓜才會相信我有一個印第安族的未婚妻!何況,我在你身上看不出絲毫印第安人的血統來!」

  「噢,你——你真是——」沈盈盈大叫著,氣呼呼的撈起一把潭水來,潑了他一臉一身。魏德凱放下了槳,一面笑著,一面作勢對她撲過來,嘴裡嚷著說:「當心,你這個壞東西!看我來收拾你,保管叫你喝一肚子水回去!」

  「哦,哦!別,別這樣,」沈盈盈又笑又躲,真的害怕了。

  「好人,別鬧,待會兒船翻了,我可不會游泳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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