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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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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太多了!」徐震亞由衷的嘆了口氣。「我在這兒已經消磨了好幾小時,看那些小紫花在微風下點頭,還有那片狗尾草像波浪似的搖曳——剛剛有一條蜥蜴從那塊大石頭上爬過去,還有隻綠色的鳥在水面穿來穿去的唱著歌,接著,又有個白衣服的小仙女駕著一片雲飄墜下來,在水邊的草地上散布著春天的聲音——」 「小仙女?」雲霏瞪著他:「我不信。」 「我發誓!」他一本正經的。「確實有個小仙女,她唱著一支十分美妙的小歌,我還記得前面幾句。」 「怎樣的?」 「雲兒飄,水兒搖,鳥啼聲喚破清曉。山如畫,柳如眉,春光旖旎無限好——」 雲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。 「原來你在開玩笑!」她不高興的說。 「你錯了,我沒有開玩笑。」徐震亞深深的望著她,語音有些特別。「我一點兒也不開玩笑。瞧瞧這兒,雲霏,一片雲,一支草,一朵小野花,一塊小岩石,以至於小溪流裡的一滴水,一個小泡沫,一條小銀魚,或一隻鳥,一縷微風,一線陽光,一顆鮮紅的草莓,一葉青翠的萬年青——全都這麼美,這麼生動,這是自然的產物,然後,它們加上一個你,變成了一份真真實實的『完美』。你那樣飄逸,那樣脫俗,那樣不食人間煙火——你不是小仙女,又該是什麼?」 雲霏坐在那兒,弓著膝,把下巴放在膝上,她呆呆的看著徐震亞,大而野性的眼睛裡有一絲迷惑。 「你知道——你知道——你居然知道這些東西的美麗。」 她喃喃的說。 「我知道,」徐震亞似乎受到了侮辱:「你以為我什麼都不能領會嗎?哦,雲霏,你當我是什麼?」 「是一個大機器上的一個小齒輪。」 徐震亞愣了一下,然後,他開始咀嚼這句話,而越咀嚼就越感到有深深的意味。豈不是!這些年來,讀書,奮鬥,競爭,做事,匆忙,奔波——面對的是大機器、小機器,看的是數字、表格、電腦、計算機——是的,他只是個大機器上的小齒輪,無止無休的操作,操作,旋轉,旋轉——這些年來,他從沒有認清過自己,但在這一剎那,她用一句話就完完全全的說明白了:是一個大機器上的小齒輪! 「哦!」好半天之後,他才輕呼出一口氣來。緊盯著雲霏,他眩惑的說:「那麼,助我吧,小仙女,用你手裡那支小金棒點我一下吧!」 她手裡正在玩弄著一支長長的狗尾草,聽到他這樣說,她就毫不考慮的用那狗尾草在他身上打了一下。他卻不由自主的一震,好像這真是根仙女的魔棒,已把他抽筋換骨,打落了他的凡胎俗根。 「現在,」他沉吟的說:「我是不是『漂亮』一些了?」 「怎麼說?」 「記得第一天晚上的談話嗎?」他凝視她:「拿我和你手裡那根狗尾草比比吧,哪一個漂亮?」 她認真的比較著,看看狗尾草,又看看徐震亞,再看看狗尾草,再看看徐震亞。然後,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,拋掉了草,她跳起來說:「我看,你快被我那些千奇百怪的毛病兒傳染了!」 「確實。」他微吟著。 「來!」她抓住了他的手腕:「我們去煙霞樓,我有東西要讓你看!」 他站了起來。 「即使你讓我看的是一個神仙們的舞蹈會,我也不會覺得奇怪!」他喃喃的說著,跟著她向群山深處跑去。 「哦,媽,你一定得讓小妹化妝得漂亮點兒。」大姐雲霓又在和母親嘀嘀咕咕了。「怎麼自從徐震亞搬來之後,我看小妹絲毫沒變好,反而更瘋了!」 「還說呢,」母親嘆口氣:「震亞剛來的時候,還人模人樣的,這幾個月下來,他也跟著雲霏學,不修邊幅,整天除了上班以外的時間,就和雲霏在山野裡跑。」 「那麼,豈不是——」雲霓含有深意的和母親擠擠眼睛:「那也不錯呀!」 「你不知道,他們——他們根本像兩個孩子,每天談的全是大樹呀,喇叭花呀,小魚呀,狗尾草呀——哦哦,雲霓,我告訴你,不止我們的雲霏是個瘋丫頭,我看——我看——那徐震亞也是個瘋小子呢!」 雲霏站在窗外,聽完了母親這段議論之後,她就大大的撇了撇嘴,聳了聳鼻子,轉身向山坡上走去了。 穿過了綠屋,她來到了水晶房,坐在一塊大岩石上,她脫掉了鞋襪,把腳浸在那涼沁沁的水中,用腳趾不住的撥弄著流水。這正是黃昏,落日正向紫鈴館的方向沉落,晚霞滿天,是許許多多發亮的、彩色的雲,把流水都染紅了。她用手托著下巴,呆呆的沉思著,忽然感到了一份難言的、奇異的落寞,四周是太靜了。 流水的潺潺,鳥聲的啾啁,微風的低吟——自然的音籟不絕於耳,但是,匯合起來卻依然「沉靜」。為什麼呢?她側耳凝思,潛意識裡卻似有所待。 「雲霏!雲霏!你在哪兒?」 一聲男性的呼喚破空而來,雲霏不由自主的精神一振,一個微笑悄悄的浮上她的嘴角,那個瘋小子來了。 「雲霏!雲霏!雲霏!」 隨著呼喚聲,徐震亞出現了,望著坐在岩石上的雲霏,他責備的嚷著:「好哦,你坐在這兒一聲也不響,讓我找遍了雲霏華廈,你幹嘛不理我?」 「我在想——」 「想什麼?」 她搖搖頭,迷惘的笑笑。 「我也不知道。」她輕聲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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