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失火的天堂 | 上頁 下頁
五六


  「那麼,跟姐姐說對不起!」

  「可是,可是,」中中不服氣的翹起嘴:「她罵我是傻瓜!我不是傻瓜!」

  「好,」珊珊準備息事寧人了:「算你是聰明瓜!」

  「好,」中中也大方的對姐姐行了個軍禮:「對不起,行個禮,放個……」

  潔舲一把蒙住他的嘴,及時把他那不太雅聽的兩句話給蒙回去了。寶鵑看看他們,看看秦非,一桌子的人,包括張嫂,大家都笑了起來。

  在這種氣氛中,在陽光燦爛的大白天,潔舲怎樣都無法相信真有什麼「鬼魅」會現身。她決心不提這件事了。接下去的好幾天,大家都好忙,牧原常來接潔舲去選結婚戒指,他堅持要訂一個兩克拉的鑽戒作為婚戒,潔舲習慣於儉省,認為這是不必要的浪費,兩人爭爭吵吵的跑銀樓,最後還是依了牧原,訂下了個兩克拉多一點的鑽戒。而寶鵑,又常請了假,拉著潔舲去選衣料,做新裝,她說:「好歹是從我們家嫁出去的!不能讓別人笑話我們寒酸小氣!」

  潔舲簡直拿寶鵑沒辦法。儘管她認為做太多衣服也是浪費,但世俗中對「嫁妝「的觀念實在很難消除。於是,一忽兒忙著選首飾,一忽兒又忙著選衣料,一忽兒忙著訂禮服,一忽兒又忙著量身材……在這種忙碌中,潔舲幾乎已經忘記那個幽靈了。

  直到有一個白天,牧原和潔舲從新仁大廈出來,走往停車場,牧原的車停在那兒。他們準備去為牧原選西裝料,訂做結婚禮服。才走進停車場,潔舲就一眼又看到了那個「幽靈」。這是大白天了,午後的陽光灑落了滿地,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,再也不可能是錯覺!那個鬼魅,他就站在牧原的車邊,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上車。他靜悄悄的站著,不動,也不說話。

  儘管時光已流逝了十幾年,儘管他頭頂已禿,儘管他看來又骯髒又邋遢。但,他那陰沉的眼光,不懷好意的注視,那被酒精蹂躪得變形的臉,和他那滿身邪氣及暴戾,仍然讓潔舲整顆心都跳向了喉嚨口。不是幻覺,不是神經過敏,這個人……不,這個魔鬼,就是化為飛灰,她仍然能一眼認出來,他是……魯森堯!

  當天整天,潔舲魂不守舍。牧原沉溺在歡樂中,根本沒注意到停車場裡的幽靈。可是,潔舲臉色蒼白,答非所問,眼神昏亂,心不在焉,使他非常焦急。他不止一次去試她額上的熱度,最後,潔舲終於說:「送我回去!牧原,我想我病了。」他立刻開車送她回新仁大廈,但是,車子停在停車場後,她卻不肯下車,在車子中坐了好一會兒才下來。他不禁擔心潔舲害了精神緊張症。等上了樓,潔舲走進秦家,立刻沖進浴室去大吐特吐,把胃裡所有吃的東西都吐得光光的,牧原這才急起來,她是真的病了。

  牧原想打電話讓秦非回來,潔舲躺在床上,臉色像被單一樣白,她制止了他,勉強的說:「我只是太累了。沒關係,我睡一覺就會好。你能不能先回家,讓我一個人躺一躺!」

  「我陪你。」他握著她的手說:「我陪你。你儘管睡,我坐在這兒不出聲。」

  「不。」她非常固執。「你在這兒,我反而睡不好,你回去,我跟你保證我沒事!我只是需要休息。真的,請你先回去吧!」

  「可是……」

  「我堅持要你回去!」她固執的說,注視著他。「你不是還要去擬請客名單嗎?你不是還要給學生出習題嗎?你不是還有好多作業沒看嗎?我在這兒休息,你正好去把工作做完,是不是?」

  他把手壓在她額上,試不出熱度。

  「放心,」她拉下他的手來。「我自己等於是個護士,打針開藥以及簡單診療都會,我知道我只是需要休息,我太累了。」

  「好吧!」他無奈的,順從的說:「那麼,我先回去了。」他幫她蓋好棉被,俯身吻她的唇。她忽然用雙臂緊緊緊緊的纏繞著他的脖子,在他耳邊低語:「牧原,我好愛好愛你!」

  他心中怦怦亂跳,喜悅和感動脹滿了胸懷。

  「我也好愛好愛你!」他說,情不自禁的再去吻她。

  她熱烈的反應著他的吻,熱烈得讓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,他忘形的擁著她,感覺得到那女性胴體在他懷中輕顫。

  然後,她推開了他:「再見!」她說。

  他站直了,心臟仍然在激烈的跳動著。他俯頭看她,老天,她多麼美麗啊!這即將屬於他的……新娘!他吐了口氣,又吸了口氣:「好,我晚上再來看你!再見!」

  「再見!」她睜開眼睛,目送他走出房間,帶上了房門。她卻沒有睡,眼睜睜的看著天花板,等待著。

  牧原下了樓,到了停車場,走進車子的一剎那,有個骯髒的人影忽然像幽靈般無聲無息的鑽了出來,一陣撲鼻的酒味和汗臭味,然後,有張骯髒的手就伸向了他:「先生,給一點錢買酒!我只要一點錢,買瓶酒喝!先生……」

  他嫌惡的後退了兩步,是了!這個酒鬼!那天晚上也曾出現的酒鬼!看樣子他就在這一帶乞討生存著,每個社會都有這種寄生蟲!他看過去,後者那發紅而糜爛的眼眶,那掛著口涎的嘴角使他一陣噁心,他掏出一張十元的鈔票,丟給了他,開著車子走了。他絲毫也沒把這酒鬼放在心上,更沒把這骯髒的寄生蟲和他那「冰清玉潔」的未婚妻聯想在一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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