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失火的天堂 | 上頁 下頁
三七


  「你知道嗎?潔舲。」他說:「很多時候,我覺得,你像一個謎。」

  「謎?」她笑了,回憶著。「很好的一個字,是不是?我記得,我們第一次見面,在植物園,你就說了這個字。第二天早上,我還特地寫了張字,我寫:任何不可解的事,都是一個謎。未來也是一個謎。人就為這個謎而活著。」

  他盯著她。

  「你這樣寫的嗎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那麼,」他雙目炯炯。「你已經幫我寫下我的命運了?在相遇的第二早上?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她驚愕的看他。

  「你是個謎。」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:「而我就為這個謎而活著。」

  她驚跳。轉開頭去,她看水,看天,看兩岸,就是不肯再看他。

  「我們上岸去好嗎?」她無力的問。

  「好,可以。」他說,揮手叫船夫靠岸。

  船靠了岸,他付了船錢。他們沿著臺階,走上堤防。然後,他握著她的手腕,把她帶上了橋,走過橋,對岸有小徑濃蔭,直通密林深處。她有些退縮,喃喃的說:「我們能不能回去了?」

  「不能。」他說。

  「哦?」

  「並不是只有你可以說『不能』。」他忽然執拗起來了,他胸中有股強烈的熱情,像一張鼓滿了風的帆,已經把他整個都漲滿了。他覺得,這些日子來,蠢動在他血管中的那份激情,正不受控制的,要從他渾身每個毛孔中往外迸瀉。他一直握著她的手腕,半強迫的,半用力的,把她帶到一棵大樹之下,遠處有盞路燈。這條路通往一個名叫「情人谷」的山坳。這樹下並不黑暗,路燈的光暉投在她面頰上,她看來有些蒼白,有些緊張,有些柔弱,又有些無奈。這好多個「有些」,合起來竟是種讓人難以抗拒的力量,寫下來不會有人相信,這些「有些」,是那麼美麗,又那麼楚楚動人!

  「聽著!」他說,眼光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的眼睛,他不準備放過她了,他決心把心裡的話,一股腦的傾倒出來。「我告訴你,潔舲。從小,我是驕傲的,我是自負的,我是不看別人臉色,也不低聲下氣的。我不遷就任何人,也不向任何人低頭!說我狂也可以,說我傲也可以,說我目空一切也可以!這就是我!因此,我沒有主動追求過女孩子,更遑論談戀愛!也因此,我沒有經驗,沒有技巧,也沒有任何戀愛史!在我念大一的時候,我曾經和一個女孩接吻,只是為了瞭解什麼叫接吻!結果,那女孩以豐富的經驗來教了我。這就是我和女性唯一的接觸!這些年來,我念書,我教書,我攝影……我身邊始終環繞著女孩,從同學、同事,到學生。可是,我始終沒有為任何人動過心,我已經認為我屬於中性,不可救藥了!我以為我這個人根本沒有熱情了!可是,我遇到了你!什麼驕傲、自負、自信、狂放、目空一切……都滾他的蛋!我完了!這是我生平的第一次,也是絕對的最後一次,我完了!所以,聽著,」他的嗓音低啞,面孔漲紅了,眼睛灼灼然的燃燒著。「不要再逃開我,不要像一條滑溜的魚,更不要像防小偷似的防我!我不是壞人,我不是遊戲,我掉下去了!你懂了嗎?懂了嗎?」

  她張大了眼睛,呼吸急促,面容感動,眼裡,竟閃著兩點晶瑩的淚光,她拚命吸氣,微張著嘴,似乎想說什麼,想解釋什麼,卻什麼都說不出來。他看著她眼底的淚光,看著她唇邊的顫動……他什麼思想都沒有了,俯下頭去,他把嘴唇熱烈的蓋在她的唇上。

  深夜,潔舲才回家。

  她沒有讓展牧原送她上樓,自己上了電梯,看看手錶,快一點鐘了。秦非全家一定都睡了,她從皮包中拿出鑰匙,悄悄的打開門,再悄悄的關好門。然後,她輕手輕腳的往自己臥室中走去。

  她經過了秦非的書房,發現裡面還亮著燈光,房門開著。

  她看進去,秦非正一個人坐在一張大大的轉椅中,在抽著煙,一縷煙霧,嫋嫋然的在室內繚繞著。

  她走到書房門口,站住了。秦非沒有回頭,噴了一口濃濃的煙霧,他說:「進來,把房門關上,我正在等你!」

  她順從的走進去,關上了房門,她一直走到秦非的面前。

  秦非抬眼看她,眼底中,帶著深切的研判。她不說話,就靜靜的站著,讓他看。如同一個小孩等著醫生來診察病情似的。

  她手中的皮包,已經順手拋在沙發上了。她就這樣垂著雙手站著,和他靜靜的相對注視,他手中的煙,空自燃燒著,直到差一點燒到了他的手指,他才驚覺的熄滅了煙蒂。

  「坐下!」他命令似的說。

  她坐下了,坐在他腳前,坐在地毯上面。她雙膝併攏,胳膊肘放在膝上,雙手托著下巴,依舊靜靜的看著他。他眼光深邃,面容肅穆。

  他們又對看了好一會兒。

  然後,他開口:「你快樂嗎?潔舲?」

  她點點頭,用舌尖舔了舔乾燥的嘴唇。

  「快樂,」他深刻的說:「但是害怕。」

  她再點頭,連續的點著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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