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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他忽然把白髮蕭然的頭,埋在臂彎裡,哭了起來。憶華慌忙拋開志遠,跑過來抱住父親的頭。

  「爸爸,怎麼了?」她問。

  「快到家裡!快到家裡!」老人模糊的念著:「我要回家,我想回家!」

  「好的,爸爸,」憶華急急的說:「咱們就開車回去!你起來,咱們回家去!」

  「我說的不是羅馬的家,」老人嗚咽著。「我真正的家!」他又低唱了起來:「破車快飛,破車快飛——一天要跑幾千里!快到家裡!快到家裡!爸爸媽媽真歡喜——」

  憶華呆住了,愣了,不知道要怎麼好。就在這時候,她聽到志翔的一聲驚呼:「哥哥!你怎麼了?」她回過頭去,正好看到志遠倒向那巨大的銅雕,她尖叫了一聲,志翔已一把抱住了志遠。憶華奔了過來,俯下身子,她看到志遠那張慘白的面龐,仰躺在志翔的懷抱中,他還在微笑,在喃喃的說:「志翔,你是個大藝術家!」

  說完,他的眼睛閉上了。憶華驚叫著:「志遠!志遠!志遠!你是醉了?還是怎麼了?」

  丹荔拖住了憶華。「快!我們要把他送醫院!他病了!我來開車!快!」

  ▼第二十章

  志遠慢慢的清醒了過來。睜開眼睛,他觸目所及,是一瓶葡萄糖的注射液,正吊在床邊上,他有些模糊,有些困惑,這是什麼地方?他動了動,有只溫柔的手很快的壓住了他,接著,憶華那對關懷的、擔憂的、憐惜的大眼睛就出現在他面前了。他蹙蹙眉頭,想動,但是,他覺得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。他望著憶華,喃喃的問:「我在什麼地方?」

  「醫院裡。」醫院裡?他轉頭看過去,白色的牆,白色的床單,白色的布幔,白色的屋頂,一切都是白色的。他的手臂被固定在床上,那瓶注射液正一點一滴的注射進他的血管裡去。他搜索著記憶,最後的印象,是自己正在國會方場前面對馬卡斯·奧理歐斯的銅像演講,怎麼現在會躺在醫院裡?他狐疑的看著憶華。「我怎麼了?」他問。「你病了。」憶華輕聲說,握住了他的手。「醫生說,你要在醫院裡住一段時間。」

  「胡說!」他想坐起來,憶華立即按住了他。「別動,你在打針。」

  「為什麼要打針?」他皺緊了眉,努力回憶。「我們不是在慶祝志翔畢業嗎?我們不是在國會方場嗎?對了,我記得我喝了很多酒,我不是病了,我是醉了。」

  「你是病了。」憶華低語,淒然的著他。「慶祝志翔畢業,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!」

  「什麼?」他睜大了眼睛。

  「你在醫院裡已經躺了三天了,整整的三天,你一直昏睡著。」她用手輕輕的撫弄著他的被單。

  「我——害了什麼病?」他猶豫的問。

  「醫生還在檢查!」

  「還在檢查?」志遠不耐的說:「換言之,醫生並不知道我害了什麼病?我告訴你——」他又想起身,但是,周身都軟綿綿的不聽指揮。他心裡有些焦灼,許多年前的記憶又回到眼前,山崩了,雪堆壓下來,他被埋在雪裡——他搖搖頭,搖掉了那恐怖的陰影。「我只是喝多了酒!」

  「不,你不是。」憶華說。「醫生已經查出來的,是你的胃,胃穿了孔,醫生說,一定要動手術,可是——」她遲疑了一下,終於說了出來。「你的肝發炎了,必須要先治好你的肝炎,才能給你動手術。」

  「你是說,我害了肝炎,又害了胃穿孔!」

  憶華輕輕的點頭。「那麼,你為什麼說醫生還在檢查?」

  「是——是——」憶華囁嚅著:「醫生說,還要繼續檢查別的部位!」他頹然的倒在枕上,心裡隱約的明白,一場大的災難來臨了。他那昏沉沉的頭腦,他那不聽指揮的四肢,他那一直在隱隱作痛的胸腔,和他那種疲倦,那種無法掙扎的疲倦,都在向他提醒一件事實,是的,他病了!不管他承認或不承認,他是病了!躺在這兒,不能動,不能工作,像一個廢物!他深吸了口氣,面對憶華。「志翔呢?」

  「他——他——他找工作去了。」

  「找工作?」他又想冒火。「我跟他說過——」

  「志遠!」憶華柔聲叫,哀傷的,祈求的望著他。「你別再固執了好不好?醫生說——你——你在短時間之內,根本不可能出院。志翔已經畢業了,他很容易找到一個他本行的工作,你就安心養病,別再操心了,好不好?求求你安心養病吧,為了我!好嗎?」志遠注視著憶華那對盈盈含淚的、哀求的、淒苦的眸子,他的心軟了,嘆了口氣,他抬起那隻沒有注射的手來,輕輕撫摸她的頭髮,他的手有一千斤重,只一霎,那隻手就軟軟的垂下來了。他低語:「放心,憶華,我會很快就好起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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