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人在天涯 | 上頁 下頁


  「肯承認自己平凡的人就不平凡!」志遠加重語氣說,好像在和誰生氣似的。「反正,你在我心目中,永遠是個最完美的女孩子!」憶華那紅得像酒似的面龐驀然變白了,她像被針刺般震動了一下,眼光就緊緊的盯在志遠臉上。志遠似乎也吃了一驚,好像被自己的語氣嚇住了。

  下意識的,他加足了油門,車子飛快的向前馳去,他揚了揚頭,看著車窗外面,說:「志翔,快看!左邊就是布希絲公園,裡面有個小博物館,知道拿破崙妹妹的裸體雕像嗎?就陳列在這裡面。今天太晚了,不能帶你參觀了,改天,你可以讓憶華陪你來看,雇一輛馬車,在這公園裡慢慢的兜它一圈,是人間最大的樂事!是不是?憶華?」憶華把眼光投向窗外,眼睛迷迷濛濛的,濕漉漉的。

  「是的,」她靜靜的說:「我還記得我小時候,你常常帶我來兜風!」

  「那時候你還叫我陳哥哥呢!」志遠對憶華作了個鬼臉。「越大越沒樣子,現在乾脆叫名字了!」

  憶華勉強的笑了笑,望著車窗外面,沒再說話。

  志翔狐疑的看看他們,一時間,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微妙,似乎不像他最初想的那麼單純。可是,這畢竟是哥哥的事,他是無權過問的。而且,他的心思正飄浮在別的地方。

  「哥,你演唱的地方叫國家歌劇院嗎?今天我們有沒有經過那地方?」

  「唔——經過了。國家歌劇院就在火車站旁邊。」

  「為什麼不讓我看看?」

  志遠的眉毛擰了起來。

  「別談那歌劇院好不好?」他重濁的說。「羅馬有幾千幾萬個地方,都比歌劇院值得一看!」

  憶華的眼光從窗外調回來了,悄悄的望著志遠。

  「志遠,天快黑了,我們回家吧!」她說。

  「哥,你今天不表演了嗎?」

  「為了你,請了一天假,明天就要上班。我明天先陪你去註冊,我下午還有個兼差,晚上工作的時間,是八點到一點。」

  「白天還有兼差!什麼兼差?」志翔嚇了一跳。「你晚上表演,白天做事,受得了嗎?」

  「下午的工作很輕鬆,不過是——是——」志遠含糊了一下。「在家私立中學教音樂。」

  志翔有些狐疑,教音樂,教音樂需要整個下午嗎?

  「哥,歌劇是怎麼回事?你每場都有戲嗎?」

  「哈!」志遠笑得古怪,聳了聳肩,他輕鬆的說:「你哥哥是個天才,每場戲都少不了他!」

  一陣瘋狂的喇叭聲,志遠超過了一輛大卡車,迎面一輛漂亮的敞篷車,硬被志遠的小破車給逼到馬路邊緣上去了。那車上的幾個青年男女,發瘋般的揮拳大罵,志遠理也沒理,車子「呼」的一聲,就掠過了他們,沖往前面去了。憶華長長的抽了口冷氣:「志遠,你玩命呢!」

  「玩命?」志遠揚了揚眉。「也不是從今天開始的!我就愛開快車,怎樣?」

  「你玩命沒關係,」憶華低聲說:「車上可還有你弟弟!」

  志遠嘴角的肌肉一陣痙攣,車子的速度減低了。晚上,回到了「家」裡,兄弟兩個都很疲倦了。晚餐是和憶華一起,在一家小咖啡館吃的,志翔初次領教了義大利通心粉的滋味。飯後,先送憶華回了家,他們才回來。志遠推開臥室的門,有些抱歉似的對志翔說:「這見鬼的小公寓只有一間臥室,所以,你沒辦法有單獨的房間,咱們哥兒倆,只好擠在一間裡!」

  「哥,我寧願和你住一間!」志翔說,走了進去。臥室很小,放著兩張單人床,上面整齊的鋪著雪白的被單、毛毯,和乾淨的枕頭套。床和床中間有一張小書桌,桌上,有檯燈、書籍,和一個鏡框,鏡框裡是張照片。志翔本能的走過去,拿起那鏡框,他以為,裡面可能是憶華的照片,可是,出乎意料之外的,竟是志遠和他的一張合照!在臺北的院子裡照的,站在一棵杜鵑花前面,志遠大約是十八、九歲,自己呢?才只有十一、二歲,吊兒郎當的,半倚靠在志遠身上,志遠挺神勇的樣子,一臉調皮的笑,手挽著自己的肩膀。

  他放下照片,鼻子裡有點兒酸酸的。「我都不記得,這是什麼時候照的了?」他說。「我也不記得了。」志遠說,又燃起了一支煙。「離開家的時候,就忘記多帶一點照片,在舊書裡發現夾著這一張,像發現寶貝似的——」他勉強的笑了笑,在床上坐了下來。「家就是這樣一個地方,你待在裡面的時候並不覺得它好,離開了就會猛想它。」志翔把鏡框放好,在桌前的椅子裡坐了下來。離開家並沒多久,他眼前又浮起父母的面龐。

  「志翔!」志遠忽然親昵的叫了一聲。

  「嗯?」他抬眼看著志遠。

  「告訴我,」志遠有些興奮地說:「你在臺灣,有沒有女朋友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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