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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「詩經,當然不是背整本,我爸提第一句,他就得把下面的背出來。背完詩經,再背唐詩三百首──」

  「喂喂,」阿奇大急,伸長脖子去看迎藍:「我不是他的學生呀!我也不考詩詞呀!喂喂,迎藍,你得幫我說個情,我對這些古人的玩意不大行──」

  「那麼,」迎藍沉吟著,「或者,我可以說服爸爸,問你一些比較近代的東西,例如胡適文存啦,朱自清傳啦,徐志摩的詩啦──」

  「有了!」阿奇終於喊了起來:「我知道一首徐志摩的詩,叫偶然,什麼天空有一片雲啦,偶然照著我的心啦,還有,還有──嗯──」他歪著頭在思索。

  迎藍看著他,大大搖頭。

  「你連一首偶然都背不好!『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,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』──」

  「你會背?」阿奇像抓到救星似的。「可不可以由你代我考呢!」

  「你少糊塗了!」迎藍笑著罵:「你最好從今天晚上起,死K詩經和唐詩三百首。不過,我爸說不定也會要你背背十八家詩抄或者是宋六十名家詞──」

  「喂喂,」阿奇抓耳撓腮,像隻毛躁的猴子。「你爸怎麼這樣古怪啊!」

  「還沒見到我爸,你就開始罵人了。」迎藍說:「我爸教了一輩子書,滿腦子滿肚子都是書,和你談話,當然都是問你一些中國文學,人家又不會刁難你,你是大學畢業生,他問些高中教材,你還有答不出的!」

  「我又不參加大專聯考!」阿奇怪叫。

  「嘖嘖嘖,」迎藍咂嘴,斜睨著他。「你比我姐夫差多了!」

  「我就不相信他又能背詩經,又能背唐詩三百首,還有十八家六十家的東西!」

  「他倒沒背那麼多,」迎藍慢吞吞的說:「因為他和我爸爭辯起劉夢得的詩,大談劉夢得文集,後來又把元微之的詩倒背如流,我爸最喜歡元微之,一高興,就把我姐姐嫁給他啦!」

  「劉──劉什麼?」阿奇趕緊問。

  「劉夢得。」

  「劉夢得是什麼東西?」

  迎藍的頭搖得更兇了。滿屋子的人都看著她發呆,怎麼都沒想到迎藍父母這一關會如此難過。

  「你怎麼連劉夢得是誰都不知道?」迎藍皺著眉問。

  阿奇掉頭看人仰:「人仰,你知不知道劉夢得?」

  「八成是個作文章的人。」蕭人仰說。

  「你真聰明。」阿奇說:「我也曉得是個作文章的人,只不曉得他作了些什麼。」

  「那麼,」迎藍說:「你一定知道他死於那一年?」

  「嗯,哼!」阿奇哼著:「他死了嗎?他什麼時候生病的我都不知道!」迎藍忍不住笑了起來,滿屋子都笑了起來,大家又嘻嘻哈哈的笑得好開心,迎藍邊笑邊說:「劉夢得就是劉禹錫,唐代人!」

  「哇!」阿奇叫:「我知道劉禹錫,劉禹錫就劉禹錫,你說什麼劉夢得!」

  「劉夢得是劉禹錫的字!」迎藍叫:「那麼,你知道獨孤及嗎?」

  「獨孤寂?」阿奇嘆氣:「這個人真可憐!」

  「你知道他?」迎藍興奮了。「說說看,或者,你先和我爸談獨孤及,我爸一聽,你連獨孤及都知道,別的就不問了。」

  「獨孤寂!」阿奇睜大眼睛,「真可憐,他已經又獨,又孤,還帶寂寞,豈不是可憐極了!」

  迎藍驚愕得挑起了眉毛,然後就用手蒙住臉,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。全家沒有一個人知道獨孤及是什麼人,看到迎藍笑,也知道阿奇在胡說八道,大家就跟著笑。蕭太太不忍心兒子去出醜,用手按住迎藍的肩,為阿奇說起情來:「迎藍,你回去跟你爸爸先說好,別考他啦,他學政治,要考呢,考點政治上的玩意兒,要不然,考他點貿易啊、經濟啊、會計啊──都可以。」

  「不行呀!」迎藍一臉天真相。「我爸常說,不論學什麼,不可忘記自己是中國人,中國人就該知道中國文學。我姐夫是學土木工程的,他也會──」

  「你不要口口聲聲你姐夫你姐夫的了!」阿奇打斷了她,有些兒惱羞成怒了。「我知道你姐夫天文地理、文學音樂,無所不通──喂,」他皺皺眉:「你姐夫?你姐夫?哎呀,」他忽然瞪大眼睛:「你明明是家裡的老大,你連姐姐都沒有,那兒跑出來的姐夫?啊呀,爸,媽!我們都被她騙啦!」他跳起來要抓她。迎藍大笑起來,躲到蕭太太懷裡去了,一邊笑,一邊喘,一邊說:「誰叫你一天到晚騙人呢!人家當然也要騙騙你!」

  大家你看我,我看你,再看那笑成一團的迎藍,就都忍不住笑開了。一時間,滿屋子都是笑,迎藍想到他的「獨孤及」就更加笑得厲害。阿奇瞅著她,那樣親愛的躺在蕭太太懷裡笑,他心中感動極了,嘴裡還在亂嚷:「笑!笑!笑!這一輩子都會被你笑死!笑,笑,笑,就那麼好笑!」就在這一團笑鬧聲中,門鈴響了。

  大家對門鈴都沒有注意,仍然在笑。阿娟跑去開了門,她並不認識黎之偉,也不認識李韶青,看來客都很年輕,直覺的認為是阿奇他們的朋友,她問也沒問,就帶著兩位客人走進客廳,一面笑著喊:「又有客人來啦!」迎藍慌忙從蕭太太懷中爬起來,大家抬頭的抬頭,轉身的轉身,頓時間,笑聲像變魔術般停住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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