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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「是嗎?」迎藍振作了一下,勉強把阿奇拋到腦後去,她定睛看黎之偉,這才注意到他神采飛揚,滿面歡愉,和那個用刀抵她脖子的人已差了十萬八千里遠!那時,他是個兇神惡煞,現在,他是個傲氣十足的年輕人了。她從床上跳起來,由衷的感到欣慰:「太好了,阿黎。」自從黎之偉唱了那支「阿黎背著重重的殼呀,一步一步往上爬!」她和韶青,就都簡稱他為阿黎。就像他偶爾也喊她們兩個為「阿藍、阿青」一樣。「那社長對你還不錯,是嗎?」

  「是,他一直對我很好。我告訴他,我決心奮發了,請他再給我一個機會,我說,試用我一個月,我不要薪水!他居然說:不用試了,我看到你的眼神,就知道你大病已愈。所以,我重新被重用了!」

  韶青圍著圍裙,從廚房裡跑出來,拍手說:「好啊!你們兩個,等著我做好了侍候你們吃嗎?」她笑意盎然:「快快!來幫忙,端碗筷!」

  迎藍和黎之偉都跑進廚房,端菜的端菜,端湯的端湯,鋪餐巾的鋪餐巾——一切就緒以後,韶青四面張望,舉手說:「等一等,還少一樣東西!」

  她從抽屜裡找出一根蠟燭和燭杯,把蠟燭燃了起來,放在桌子正中,迎藍跑去把電燈關掉一部分,只留下窗邊的兩盞壁燈,室內頓時變得隱隱綽綽,幽幽雅雅的饒富詩意。黎之偉再跑過去,把落地大窗的紗簾拉了起來,讓臺北市的萬家燈火,都閃爍在雲裡霧裡。然後,他們圍桌而坐,黎之偉開了香檳瓶,那瓶蓋「砰」然一聲,飛到老遠,韶青和迎藍歡聲大叫拍手。黎之偉注滿了三人的杯子,忽然一本正經的,舉杯對迎藍和韶青說:「謝謝你們兩個。尤其你,迎藍,你把我從毀滅中救過來了!我現在才知道,塞翁失馬,焉知非福!」

  他似乎話中有話。迎藍的臉色紅了紅,一仰脖子,幹了香檳,她故作輕快的說:「好了!現在,我們三個都有工作了。」

  「嗯,」韶青舉杯,笑盈盈的。「為天下不失業的人幹一杯,再為天下失戀的人幹一杯!」

  黎之偉幹了第一杯,然後壓住韶青的手,正色說:「第二杯不喝!失戀兩個字本身就不通!」

  「怎麼?」韶青不解的。

  「戀這個字是一種心情,一種感情,只要我們戀愛過,我們永遠無法失去,我們所能失去的,可能只是一個人,和我們在這個人身上所加諸的幻想。」

  「你很抽象。」韶青說。

  「我很具體。」黎之偉盯著她。「阿青,」他語重心長。「離開那個驚駛員吧!他如果真愛你,他不會忍心讓你這麼痛苦,他會想辦法來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!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我痛苦?」韶青失神的問。

  黎之偉用手摸摸她的面頰,和唇邊的笑痕。

  「笑是遮不掉寂寞的。」他說。

  「嗨!」迎藍插了進來,用手拉住黎之偉的手腕:「你這個人有點問題!」她說。「什麼問題?」黎之偉回頭望迎藍:「說說清楚!」

  「你怎麼勸每個女孩子離開她們的男朋友呢?幸與不幸,是她們自己的事,你為什麼要干涉呢!」

  黎之偉用手指捏住她的小下巴,把她的頭托了起來,他又搖頭又皺眉又歎息:「迎藍啊迎藍,」他深刻的說:「如果你真陷得那麼深,如果你真離不開阿奇,你可以馬上打個電話!」

  「打個電話?」她嚇了一大跳,本能的想到那張信箋,難道黎之偉有透視能力,已看到信箋的內容了嗎?

  「是啊!打個電話到蕭家去,告訴蕭彬,你要阿奇回來,我包管你,阿奇明天晚上就站在我站的地方了!」黎之偉說。

  她愣愣的望著他。「你爭點氣吧!」黎之偉忽然怒衝衝的叫,把香檳杯重重的往桌上一頓,酒從杯子裡跳出來,濺濕了桌布。他惱怒的瞪著她,厲聲說:「有一個摔得比你更重的人都站起來了,你還要往地獄裡爬過去嗎?你要不要我把你自己說過的話重複一遍給你聽!」

  「不。」她輕聲說,被動的握著酒杯:「不,不必需,我——我不會打電話!」他摔了摔頭,重新端起香檳,他用手支住頭,默然沉思,眼睛注視著菜盤。忽然,他抬起頭來,笑了,一邊笑,一邊爽朗的說:「我真的沒這個權利,來干涉你們的戀愛!我很自私,很霸道,只因為我自己失去了愛人,我就希望你們每個人都失去愛人!這是病態,是不正常的!別理我的話,阿青,也別理我的話,阿藍。你們是自己的主人,要怎麼做,就請怎麼做!不要再受我的影響了!」他站起身,放下酒杯,轉身欲去。

  「你要去哪兒?」韶青驚問。「菜都沒吃完呢!」

  「我必須走開!」他啞聲說:「這種燭且香檳、夜色,和你們兩個,使我心痛。兩個女孩,都為別人笑,為別人哭,屬於我的笑和哭呢?也早已屬於別人了。對不起——」他走向門口,好像喝香檳也會喝醉似的。「我要走了。我要去找個女孩吃宵夜,她會對我說,我喜歡你的嘴,我喜歡你的腿——」韶青走過去,拉住他的手,把他帶回桌邊來。

  「別走了。」她柔聲說:「你就在這兒吃宵夜吧!我會對你說,我喜歡你的嘴,我喜歡你的腿——」

  他重新坐下,仔細看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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