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卻上心頭 | 上頁 下頁
二三


  「不!」她忽然固執了起來。「你既然不肯走,我們就把話講清楚。我沒什麼不舒服,精神也好得很。」她擁著棉被,神志清晰的面對他,一臉的堅決、固執,和倔強。「你從阿奇變成蕭人奇,對我不止是欺騙,而且是人格上的侮辱。我從一開始就說過,我不嫁蕭家人,現在,我也不會自己打自己的耳光。我更不會和一個從開始就輕視我,懷疑我,把我當無恥小人來試探的人交朋友,所以,我們之間已經徹徹底底的結束了。我想,這對你不會是什麼損失,你父親會再徵求秘書的,你還有成千上萬的機會去挑選,你會遇到一個比我美麗,比我優秀一千倍一萬倍的女孩——」

  「不要說這種諷刺的話!」他打斷她,嘴唇乾燥得裂開了。他的眼睛幽幽的閃爍著,陰鬱,哀愁,而絕望。「只講一句,你怎麼樣可以原諒我?」她搖搖頭。「這根本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,這是彼此尊重不尊重的問題,在我人格被懷疑的基礎下,沒有感情可言。如果我們繼續交朋友,我鐵定我們不會像以前那樣快樂了,這種恥辱會永遠燃燒在我心裡,我非但無法再愛你,我會恨你,仇視你,甚至想報復你,不止想報復你一個人,想報復你們全家,因為你們聯合起來對付我。哦,不行!」她拚命搖頭:「蕭人奇,我已經不再愛你了。」

  「我是阿奇!」他的低聲、掙扎的說。

  「好吧,」她忍耐的咬嘴唇:「阿奇,我已經不再愛你了!」

  他陰沉的看她,咬牙說:「你到底要逼我怎麼做?和我爸爸脫離父子關係嗎?」

  「荒唐!」她嗤之以鼻。「脫離了關係你也是蕭人奇!你不要幼稚!如果你認為經過這種侮辱之後,我還能和你繼續交往,那麼,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!你說!為什麼你遲遲不敢告訴我真相?事實上,你心裡也明白,告訴我之後,要面臨的就是結束。因為,我雖然渺小,還有自尊,還有傲骨!」

  他凝視她,打了個冷顫。忽然體會出來,這不止是情侶間的慪氣,這是種徹底的毀滅!他落進了自己的陷阱,一手造成了一種無可挽救的局面。他從床沿上站起身來,眼光陰鬱如死,聲音僵硬:「你的意思是說,絕對無法挽回了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你相當無情,你知道嗎?」他憋著氣。「我一生沒有對任何人如此低聲下氣,沒有求過人,沒有這樣被刺傷過!你是個可怕的女人,你的心像被冰山凍住的鐵,又冷又硬又尖利!」

  她瞅著他,低啞的說:「謝謝你的讚美!」他內心似乎有根繩子,緊緊的一抽。他的眉頭鎖成了一條線。心裡在懊惱的自責,他又說錯了話!怎麼樣說,他都沒有權利在這個時候攻擊她的。可是,那股男性的自尊強烈的從心底浮起來。該說的話也說盡了,她那倔強蒼白的臉依然凝著寒冰,再求下去,他就把所有男兒志氣都磨光了。

  他毅然的摔摔頭,大踏步的走向門口,伸手去握住門柄。忽然,他有種強烈的幻覺,幻想她在身後喊:「阿奇!回來!」他倏然回頭。她坐在那兒,像一尊石像,那緊閉的雙唇,連動都沒動。他狠狠咬牙,用力搖頭,搖掉了那幻想中的呼喚,打開房門,他沖出房間,砰然一聲,用力的帶上了房門。

  她被那房門聲震動了一下,抬起頭來,她看著那扇關閉著的門,覺得那「砰」然的聲音,始終在腦子裡回蕩,就像有人拿個大鐵錘,在敲一個巨鐘一般。她倒在床上,用雙手緊抱住頭,淚水沿著眼角滾落下來,很快的浸濕了床單。

  §第七章

  迎藍一覺睡醒,早已日上三竿,整個房間,似乎都被那初秋的陽光照射得暖洋洋的。她疲倦的翻了一個身子,覺得鼻子也塞住了,頭也昏昏的,全身又酸又痛,一點力氣也沒有。她張眼凝望,一眼就看見韶青正彎著腰,對她好脾氣的笑著。「嗨!」韶青笑著說:「你發了一夜燒,胡說八道的講夢話,把我嚇了一跳。」

  「我講夢話?」她驚奇的。「我才不信!」

  「真的,你一直在說什麼老頭、斧頭、大頭、人頭、眉頭、心頭的。你准是常常聽到那支一個老頭穿靴頭的怪歌,夜裡就開始胡言亂語!我半夜爬起來,塞了你兩片阿司匹林,喂了你一大杯冰水,你還記得嗎?」

  「哦,」她失神的。「我不記得了!」她想著那老頭斧頭眉頭心頭的夢話,奇怪自己怎麼會說這些!噢,准是那兩句詞:「此情無計可消除,才下眉頭,卻上心頭。」她歎口氣,看看手錶,不禁叫了起來:「都十點多鐘了?你怎麼不叫我起床,我還要去辦公廳辦移交呢!」

  「放心,」韶青整理她的被褥,把她按回床上去躺著。「你好好的休息兩天吧,我已經幫你打電話去達遠,說你生病了要請天假,後來董事長又親自回電話來,要你好好養病,養個三天五天都不要緊。」

  「哼!」她哼著。「我不是要請假,我是不幹了!」她掀開棉被,站起身來,不禁頭暈目眩,兩腿發軟,她不自禁的又坐回到床上。「瞧吧,」韶青說:「人又不是鐵打的,受了傷也不在乎,生了病自己也不知道,每天還東跑西跑忙得很——你昨天下午哪裡去啦?」

  「去碧潭,大概在河邊吹了風。」她吸吸鼻子。「不過是感冒了,沒什麼了不起,給我一顆康得六百就好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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