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青青河邊草 | 上頁 下頁 |
二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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靜芝十分震動,她摸索著說: 「小草,你過來!」小草依偎了過去。靜芝摸著她的面頰、脖子,掏出手絹為她拭淚。說:「孩子啊,你不要傷心,咱們已經派了好多人去找你海爺爺了,有了海爺爺,荷包就不重要了。婆婆知道什麼是傷心,什麼是心痛,什麼是和親人離散的悲哀──婆婆答應你,一定把你的海爺爺找回來,好不好?好不好?」 「婆婆!」小草哭著,摟住了靜芝,把她抱得緊緊的。把自己的面頰埋進了靜芝懷裡。靜芝就震動的享受著這小手臂的溫暖,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被孩子這樣親熱過了。 振廷看了靜芝一眼,回頭又看了世緯一眼。眼中,盡是悲痛與無奈。什麼是傷心,什麼是心痛,什麼是和親人離散的悲哀──靜芝有她夢幻中的安慰,他呢?他總不能把世緯當成元凱啊,搖搖頭,他走了。月娘的眼光,不由自主的跟隨他而去了。青青看著這一切,陡的平靜了下來。是的,和傅家的傷痛比起來,一個小荷包又算什麼。 忽然間,她就體會出什麼是人生真正的悲哀了。兩天後,世緯正在教室批改學生的習字本,萬發忽然衝進教室,大聲嚷著說:「老師,不好了,小虎子在山上跌斷了腿,不能動了!」 世緯大吃一驚的跳起來,急忙說: 「在那裡?快帶我去!」 萬發領頭跑,世緯跟著去。小草、紹文等一群孩子全追著世緯跑去。紹謙在一旁看著,有句話卡在喉嚨裡,他很想提醒世緯「當心有詐」!但是,他還沒有原諒世緯,也沒有和他恢復邦交,就眼睜睜看著他跑走。什麼都沒說。 果然,世緯中計了。到了山上,世緯遠遠的就看到小虎子,躺在一堆荊棘從中,哼哼唉唉的叫哎喲。世緯完全不疑有他,直著喉嚨大喊: 「別怕別怕,老師來了──」 話還沒說完,腳下已一腳踩空,接著就掉進一個好深的坑洞裡去了。小虎子一翻身從地上站起來,撫著肚子哈哈大笑。阿長、萬發、大全、小八都跟著大笑。來寶、來福笑了笑,聽不到世緯的聲音,覺得不好笑了。小草、紹文、豆豆──等較小的孩子全僕到洞邊去看世緯。 世緯這一摔,非同小可,坑下全是凹凸不平的巨石,他的右腳在石頭上重重一挫,已經痛入骨髓,額上頓時冒出豆大的冷汗,話都說不出來了。 「大哥!」小草急喊:「我們拉你出來!快,把手給我們!」 世緯痛得直吸氣,試著要撐起身子,右腳才一點地,痛楚就撕裂般的竄上來,他咬著牙,抬頭對小草和紹文說: 「不行,我想,我的右腳大概摔斷了!你們快去找紹謙來!我沒有辦法出來了!」小虎子、萬發、阿長──等一些大孩子,也笑不出來了。小草爬起身,一轉頭對小虎子說: 「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嘛?你們欺負我沒有關係,欺負我一個人就好了嘛,為什麼要害我大哥嘛!他那麼著急的跑來,是要救你呀!他也不是故意要踩死你的小花,是怕我們被蛇咬呀!自從踩死小花,他就好難過,你知道嗎?你為什麼要害他呢?」一邊說,一邊哭著去找救兵。 小虎子面色蒼白,走到洞邊,他往裡看。這事發展成這樣,完全不是他的本意,他只想開個玩笑,並不想傷害世緯。這不好玩,一點也不好玩! 「老師,我跳進來幫你!」 「不要進來!不要進來!」他急忙喊:「裡面好多尖石頭!有一個人受傷已經夠了,千萬別進來!」 小虎子抬頭看幾個大孩子。一聲令下: 「來,我們把老師救出來!」 等到紹謙氣極敗壞趕來時,發現小虎子帶著眾孩童,已經把世緯抬出來了。小虎子奮力扶住世緯,其他孩童左右前後,簇擁著世緯,人人面有愧色。小虎子由於使勁,臉都漲得通紅,他一面扶著世緯,一面急切的說: 「老師,你儘管壓在我肩上,沒有關係的!我從小就下田幹活兒的,身強力壯,不怕壓──」 紹謙挑起了眉毛。看到世緯這份狼狽相,他對他的氣,不禁消了大半。看到小虎子拚了命的扶持,他這才對世緯那忍辱負重的教育法,有了幾分心悅誠服。 他大踏步衝上前,幫小虎子扶住世緯。 「老兄!」他粗聲說:「我拿你這個人,簡直是沒有辦法,你怎麼這樣容易出狀況呢?」 世緯忍著痛,抬頭對紹謙咧齒一笑。雖然腳痛無比,心中卻有說不出的舒暢。他長長的鬆了口氣,放心的把自身的重量,壓在紹謙和小虎子的身上。 世緯受傷回家,整個傅家莊幾乎全翻了天。 靜芝堅持要請各種醫生,於是,中醫也有,西醫也有,連跌打損傷的推拿師傅也有──一時間,這個醫生來,那個醫生去,又是中藥,又是西藥,世緯被各種藥灌了一肚子,還被靜芝強迫著喝了一大碗「人參湯」。最後,證實骨頭沒斷,只是脫了臼,經過推拿醫生一番強制接骨,世緯差點沒痛暈過去。終於,醫生宣布沒有大礙,紛紛離去。而世緯,腳踝踵得好大,密密麻麻的纏著繃帶,筋疲力盡的躺上了床。 「元凱啊,」靜芝坐在床邊,緊緊攥著世緯的手,含淚叮囑著:「你從小到大,連換顆牙齒,出次疹子,摔了跤,割到手指──我都當成是天大的事,恨不得以身相代,讓老天減輕你的痛苦。這次,好不容易巴望到你回來了──我想,你命中所有的劫數,都已經渡過──你應該再也無災無難了!請你為了我,為了這瞎眼的老母,保護你自己吧!」 面對這樣「強大」的「母愛」,世緯真是無可奈何。每天,他都告訴自己,應該讓靜芝面對真實,不能再欺騙下去。每天都由於不忍,而繼續欺騙了下去。 等到靜芝、月娘、振廷都離開了房間,床前換了青青,坐在床沿,她深深的凝視著他,眼中盛滿了淚。 「怎麼了?怎麼了?」他故作輕快的說:「我不過是跌了一跤,並不是害了重病,會送命什麼的──」 「你還說!你還說!」青青伸手去蒙他的嘴。「你一下子傷了左腳,一下子又傷了右腳,上次頭又被打傷──你──你──你存心要讓我們大家都不好過是不是?」 他一伸手,把青青緊攬入懷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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