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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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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董小姐,」雅穠叫著,把手壓在她的肩頭。「董芷筠,芷筠?」她改了三次稱呼。芷筠迷迷茫茫的抬起頭來了,她的眼珠黑得像漆,臉色白得像紙,嘴唇上有一點猩紅色的血漬。她張大了眼睛,困惑、畏怯、迷亂的看著雅穠。 「我──可以見他嗎?」她問,聲音低低的、啞啞的、怯怯的、微微顫抖的。雅穠身不由主的在她身邊坐了下來,輕輕的,她握住芷筠的手,她的手冷得像冰柱。雅穠注意到她只穿了件淺灰色的毛衣,和一件同色的薄呢裙子。 「不,芷筠。」她溫柔的說:「他睡著了,你見他也沒用。而且,爸爸在裡面──」她點點頭,睜大眼睛對著她。 「他不許我見他。」她低語。揚著睫毛,她的眼光像隻受傷的、膽怯的雛鳥。「他好嗎?」她費力的問。 「超凡嗎?他很痛苦,你知道。」雅穠說,又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。「放心,他會很快就好起來,他年輕,身體又壯,復元能力是很快的!」她凝視芷筠,終於問了出來:「你能不能告訴我,到底是為什麼打起來?」 她的睫毛垂下去了,頭也垂下去了,她似乎在思索,「努力」的思索,「早晨」的事像幾百年前發生的了,她嚥了一口口水,輕聲的、機械化的、率直的說:「為了霍立峰。」 果然!父親調查的並無錯誤!雅穠深吸了一口氣,心裡在暗暗嘆息。 芷筠望著自己的裙子,望著自己的手指,她的思想不在霍立峰身上,她渴望著、迫切著、期待著的只有一件事。「他──醒過來嗎?」 「超凡嗎?」雅穠從深思中回過身來。「是的,醒來過一下下。」 「他──」她的聲音低得像耳語。「提到過我嗎?」 「是的。」她的頭抬起來了,睫毛也揚起了,那對毫無生氣的眸子忽然閃亮了,她的嘴唇顫抖著,聲音也顫抖著:「他說我什麼?」雅穠不想說,不忍心說,可是,芷筠那閃爍的大眼睛是讓人無法迴避的,那迫切的神態是令人無法隱瞞的。她悲哀的望著芷筠,誠懇而真摯的說:「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,他似乎很傷心,他說──」她頓了頓,坦白的看著芷筠。「他說你太殘忍!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說!」 芷筠像是挨了一棍,她的身子晃了晃,頭就又低下去了。她那窄窄的肩膀,一陣一陣的痙攣著,顫慄著。雅穠有些心慌,倉促中,想找些話來安慰她,可是,還沒開口,病房門開了,殷文淵大踏步的走了過來。 「雅穠!」他嚴厲的說:「你在幹什麼?」 雅穠跳了起來,訕訕的看著父親。 「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真相!」 「沒有人請你當福爾摩斯!」殷文淵說。瞪視著芷筠。「董芷筠!你一定要我叫警衛來嗎?」他冷冰冰的問:「他恨你,他不願見你,你不懂嗎?請你馬上離開醫院,別再來打擾我們!明天,我或者會找你好好談一下。」 芷筠顫巍巍的站起來了,抬起頭來,她直視著殷文淵,她那白紙似的臉上,像罩著一個面具,一點表情都沒有,眼睛像兩口黑色的深井,黑黝黝的深不見底。張開嘴來,她用幽幽的,慢慢的,不高不低的聲音,平平板板的說:「是的,我走了!我不再打擾你們殷家了。現在,已經沒有什麼東西是我等待的了。」 她走了,在醫院那一排長廊裡,她小小的身子像幽靈般的消失在走廊盡頭了。 ▼第十七章 芷筠一夜沒有睡覺。坐在那小屋的藤椅中,她一直精神恍惚的思想著。她想起父親病危時,曾經怎樣把竹偉的手放在她的手中,至今,她記得父親那時的表情,他什麼話都沒說,凝視著她的眼光裡卻充滿了歉意和祈求,這眼光說盡了他要說的話。在芷筠和父親之間,一直有種深切的默契,那時,她對父親深深的點了點頭,這一點頭,她知道此生照顧定了竹偉,她和弟弟的命運永不分開。 事實上,即使父親不託付她什麼,她也無法和竹偉分開,他們姐弟流著同一來源的血液,她愛他!而現在,她終於體會出父親眼光裡的歉意了,她知道,父親那時已經明白,她將終身命運坎坷,只因為她流著和竹偉相同的血液!這樣也好,讓殷超凡去恨她吧,讓他去誤解吧!可是,她在那摧心裂膽的劇痛中,感覺出自己成千成萬個不甘心!不甘心?不甘心又怎樣呢?那道門隔斷了她和殷超凡,而殷超凡恨她,不要見她!世界對她已沒有什麼價值了!「生」與「死」也沒有什麼不同了! 她靠在藤椅裡,忽然被自己的思想所驚嚇,頓時就額汗涔涔了。無論如何,自己不該這麼快想到死,她還有一個弟弟,一個不能獨立生活的弟弟!她一死不足惜,竹偉將終身生活在他所深惡痛絕的「籠子」裡!想到這兒,她陡的打了個冷戰。殷超凡和竹偉,她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人,超凡已不要她了,竹偉呢?竹偉永不會猜忌她,竹偉永不會恨她!竹偉更不會懷疑她,因為他沒有那麼高的智商去猜忌與懷疑!噢,智商! 她突然想笑了,智商是什麼?智商是人類的敵人,是一切痛苦、猜忌、憤恨的泉源!如果人人都像竹偉那麼單純,對人只有「好」與「壞」的分別──不,如果人人都像竹偉那麼單純,連壞人都沒有了!這「壞人」的觀念,還是那些高智商的人所灌輸給他的!她搖著頭,二十四小時以來,她做得最多的動作,就是點頭與搖頭。竹偉那麼單純的人,為什麼在這世界上生活不下去?因為這世界上的人都太聰明了! 早上,陽光出來了。冬天的陽光,帶著暖洋洋的熱力,斜斜的從敞開的房門外射了進來,她連門都忘了關!她望著那陽光所經之處,空氣裡的灰塵,閃熠得像許多細細的金屑,連接成了一條閃亮的光帶。連陽光都會欺騙你的視覺!你如何去對這世界認真?竹偉應該是有福氣的人,他不會去分析!她坐得太久了,想得太久了,而內心的痛楚,也把她「撕裂」得太久了。越到後來,她就逐漸深陷進一種麻痺的、被動的、聽天由命的感覺裡去了。像一個溺水的人,最初還掙扎著冒上水面來呼救,等他越沉越深,已經沉到河流的底層,他就連呼救的意志都沒有了。 八點多鐘,霍立峰跑了進來,詫異的望著她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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