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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


  芷筠感謝的抬眼看天,臉色始終雪白雪白,她晃了晃,身子搖搖欲墜。霍立峰慌忙一把抓住了她。「你別暈倒哦!」他叫。「去沙發上坐一下吧。」

  芷筠搖搖頭,軟弱的靠在柱子上,她繼續睜大了眼睛,詢問的望著他,喉嚨口的硬塊在擴大,她無法開口說話。她費力的嚥了一口口水,只是說不出話來。

  「我告訴你,」霍立峰看出她所迫切想知道的事:「他的肋骨斷了兩根,左手臂骨折斷,內出血,大約是脾臟破裂,所以開刀割除了脾臟,現在,手術已經完了,他渾身上滿了石膏。我親口問過醫生,沒有生命危險,也不會成為殘廢,但是,他起碼要在醫院裡躺三個月!」他停了停,又說:「竹偉怎麼會下手這麼重,我真不明白!這個殷超凡也是,他難道不會回手嗎?他是木頭人只會挨揍嗎?」他凝視著芷筠,後者那種近乎麻木的、難言的悲切,使他惻然而內疚了。「對不起,芷筠。」他說:「都是我不好,我不該教他打架。」

  她再搖搖頭,眼珠好黑好黑,嘴唇好白好白。

  「是──」她沙啞的,終於吐出一句話來:「是我的命!我早知道──」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出來。「我逃不過──命運!」霍立峰抓抓頭,他不知該如何幫助她,不知怎樣才能減輕她心上的痛楚和負擔,她看來早已失魂落魄,早已了無生氣,她像個飄浮的幽靈。

  「竹偉呢?」他問。「被警察抓去了。」

  她離開了柱子,眼睛直勾勾的望著電梯。「我要去見超凡!」

  他扶住了她。「芷筠!」他叫。她茫然的站住了。「殷家全體的人都出動了,他們激動得很,看樣子不會放過竹偉,你要振作一點,拿點主意出來!」

  她不解似的看著他,默默的點了點頭。

  「還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嗎?」

  她「努力」的想著什麼,卻又茫然的搖了搖頭。

  「嗨!」霍立峰說:「你這樣子我真不放心!我陪你上樓吧!」

  她拚命搖頭,終於說了句:「照顧竹偉!」

  「好!」他挺了挺胸脯,把對警察的畏懼也拋到九霄雲外去了。「我讓我媽做點吃的,我給他送去!」

  她再點頭。好像她最大的能力,只有點頭與搖頭。然後,她像個夢遊病患一般,腳步不穩的走了過去,進了電梯。

  到了五樓,她出來了,一個個門牌找過去,她終於找到「五〇八」號病房,那病房在走廊的盡頭,門口有一個小廳,有兩排長沙發。病房的門關得緊緊的,門上掛著「禁止訪客」的牌子。她呆站在那兒,瞪視著那塊牌子。舉起手來,她想敲門,又無力的垂下手去。一個護士推著兩瓶生理食鹽水走了過來,看到她,那護士有點驚愕:「要看病人嗎?」她問芷筠。

  芷筠又點點頭。「我幫你問問看!」護士推開門,走進去了。

  芷筠仍然站在那兒。門裡,是殷超凡,門外,是她。她茫然的瞪著這扇門,模糊的衡量著它的厚度。一會兒,門「豁啦」一聲開了,殷文淵當門而立。高大的身子像一個巨大的門神一般,他挺立在那兒,阻住了房門的入口。

  「是你?董小姐?」他問,聲音森冷得可以凍成冰塊。「你要幹什麼?」他跨出房間,把房門拉攏。

  「我──我──」她抬眼看著他,眼睛裡充滿了祈求、哀切,和無助。「我要見他。」她說著,聲音很低,很啞,很固執。「請你讓我見他!」

  殷文淵睜大了眼睛,威嚴的、冷漠的、惱怒的、不帶絲毫同情的說:「你永遠不能再見到他!在他被你那個瘋弟弟殺死以前,我必須救他!你如果有一點點良心,就別再來困擾他!他不會再要你了,你懂嗎?發生了這種事情,他決不可能再要你了,你懂嗎?走吧!離我們殷家遠遠的!讓我們過一點平靜的日子!你如果再來糾纏不清──」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威脅與恐嚇:「我會對付你們!讓你和那個瘋弟弟終身坐在監牢裡,別想出來!」他走進了病房,看都不再看她一眼,就把病房門關上了,她清楚的聽到房門上鎖的聲音。

  她繼續呆立在那兒,好半天,她才慢吞吞的挨到房門邊的沙發上,軟軟的坐了下來。她就坐在那兒,一動也不動,眼睛呆呆的瞪視著殷超凡的房門。她不知道坐了多久,門開了,護士推著空瓶子出來,對她好奇的看了一眼,就自顧自的走了。她繼續坐著。一會兒,幾位醫生結伴進去了,沒多久,那些醫生又出來了,她還是坐著。

  人來人往的,護士、醫生,和親友們一直川流不息的出入於「五〇八」號病房。她像個雕像般坐在那兒,睜大眼睛,目送那些人進去,再目迎他們出來。她的意識幾乎是停留在一種半麻痺的狀態之中,全部思想和意志,都只有一件事,一個目標,她要見他,除了這個思想和意願之外,她什麼都不存在,什麼都沒有了。她終於引起了一個護士的注意,那護士走近她,好奇而不解的望著她,說:「你在等什麼?」她抬頭望著護士。「我要見他!」她喃喃的說。

  「五〇八號的病人嗎?」護士溫和的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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