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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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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並不認為有這麼嚴重!」殷超凡勉強的說。自從父母強烈反對芷筠那夜開始,他就一直在計劃和芷筠公證結婚。在他心裡,多少在打一個如意算盤,只要父母發現生米煮成了熟飯,就也只好認了。問題在如何說服芷筠,不舖張,不請客,來一個簡簡單單的婚禮。而現在,芷筠提出的問題,是他從沒有想過的。 「你不了解,芷筠!」他盯著她。「我父母把兒子看得很重,生了三個姐姐之後,才有了我,他們對我實在是愛到極點。我想,不告而娶當然會使他們很生氣,可是,氣一陣也就會算了。因為,兒子總之是兒子,何況是唯一的兒子!」 芷筠瞅著他,她的眼神是深沉的、研究的。像在細讀一本費解的書。「你在利用父母的弱點,」她說:「這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!」 「他們反對你,也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!」殷超凡忍不住脫口而出。 「你終於招認,他們是在反對我了!」芷筠的嘴角邊,浮起一個若有所思的、淒涼的微笑。「超凡,殷家的一切,對你都很重要嗎?」 「沒有你重要!」 「可是,要求你為我而放棄家庭,是太過份了,是不是?」芷筠輕蹙著眉頭。「一個好女孩,不該引誘別人的兒子背叛父母!」 「我並不是要背叛他們!」殷超凡有點煩躁的說。「我只是要和你結婚!你為什麼一定要用如此嚴重的兩個字?我有把握,在我們婚後,他們會讓步的!」 「這是逼迫他們不得不讓步,這樣是勝之不武!」 「我不了解你,芷筠,」殷超凡不安而煩惱。「你一定要通過我父母才和我結婚嗎?你是嫁給我,還是嫁給我父母?你是不是有點本末倒置!難道──」他想起父親對芷筠選擇他的那幾句評語,心裡有點發冷。 芷筠搖搖頭,她覺得被傷害了。她的眼神陰鬱,而聲音裡充滿了無助與無奈。「你應該了解我的!」她說:「難道要讓別人批評我,不擇手段的引誘你,以達到結婚的目的!再利用父母不得不承認的弱點,來當殷家的少奶奶!」 「那麼,」殷超凡更加懷疑而且生氣了。「如果父母永遠不批准,你就寧可永遠不嫁給我嗎?你的愛情就如此經不起考驗?你把名譽看得比愛情更重要?」 「不是,」芷筠說。「只因為你是殷家的獨生子,只因為你會繼承龐大的產業!如果你一無所有,我不會在乎你父母的反對與否!」 「我還是不懂!」 她翻身坐了起來。拂了拂散亂的頭髮。 「算了!我們不要談這個問題吧!」 「要談!」他固執起來:「你說說清楚,是不是一天得不到我父母的同意,你一天不願意結婚?是不是你決不考慮和我去法院公證?」 「我考慮,」她說,深深的、深深的凝視著他,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出來。「我說過的,在那唯一的一條路之下,我願意嫁你。」他怔了,努力的想著,一時間,腦子裡是一團混亂。 「什麼唯一的一條路?你再說一遍好嗎?那條路?」 「哦,不不!」她慌忙搖頭,一把抱住了他,激動的說:「忘了我的話!我無權、也不該作這樣的要求!哦,不不!超凡!讓我告訴你吧,我愛你!全心全意的愛你!我們先不要談公證結婚這件事,最起碼,你讓我考慮一段時間!好不好?我只對你說一句:」她正視著他,滿臉的激情。「活著,我是你的人!死了,我是你的鬼!無論生與死,我發誓除了你,不讓任何一個男人碰我!否則,我會被天打雷劈,萬馬──」 他一把緊擁住她,迅速的用嘴堵住了她的唇。強烈的、激動的、瘋狂的吻著她。所有的懷疑和陰影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。他們滾倒在草地上,身子貼著身子,心貼著心,彼此的呼吸熱熱的吹在對方的臉上,雙方都感覺得到對方的心跳。他們的頭頂上,有藍天,有白雲,有搖曳的松枝。他們的身子底下,有小草,有野花,有落葉與青苔。天地,因他們的愛而存在,世界,因他們的愛而美麗!連那痴痴傻傻的竹偉,也被這份愛所感染了!他跳著,蹦著,唱著的跑了過來。 竹偉嘴裡在哼著歌,手中,不知從何處採來了一大把類似蘆花的植物,那白色的花穗在風中輕顫,別有一股楚楚動人的韻致。芷筠從草地上坐了起來,她的眼睛裡閃著奇異的光芒,怔怔的望著竹偉,她側耳傾聽著竹偉的歌聲。竹偉玩著蘆花,斷斷續續的哼著、唱著,隱約可以聽出那調子婉轉柔和。殷超凡也被吸引了,他看看竹偉,又看看芷筠:「我從沒聽過竹偉唱歌!」他說。 「他在唱媽媽生前最愛唱的一支歌!」芷筠說,她的眼睛發亮,面頰發紅,整個臉龐都綻放著一種稀有的光采。「那時候,我們住在郊外,倚山面水,到處都是草原。爸爸媽媽常帶著我和竹偉,到山裡去玩。爸爸媽媽那麼恩愛,你很難看到如此恩愛的夫妻!我和竹偉就到處採草莓,採蘆花。那是我們全家最幸福快樂的一段時期,竹偉才五、六歲,我們還沒有發現他的毛病。那時候,媽媽總是唱這一支歌,後來,為了給竹偉找醫生,家裡的氣氛就變了,等媽媽去世之後,我就再也沒聽過這支歌。奇怪的是,竹偉怎麼會唱起來?」 「知道嗎?」殷超凡感動的說:「那段幸福的時光一定在他腦中有極深刻的印象,現在,在這山林之中,又有如此相愛的我們,就把他帶回到幸福的過去裡去了。」 「我想也是的。」 「我很好奇,你還會唱那支歌嗎?」殷超凡問,傾聽著竹偉那忽斷忽續,模糊不清的句子。這時,竹偉正試著把那些摘下來的蘆葦,再種回泥土裡去,忙得不亦樂乎,對芷筠和殷超凡的對白完全沒有注意。 「是的,只是我唱得不好聽。」 「我要聽你唱!」她唱了,那是支音韻柔美的小歌,殷超凡一上來就被抓住了,而且激動了。「還記得那個秋季,我們同遊在一起,我握了一把紅葉,你採了一束蘆荻,山風在樹梢吹過,小草在款擺腰肢。我們相對注視,秋天在我們手裡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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