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秋歌 | 上頁 下頁


  「我們走吧!」殷超凡站起身來,付了帳,頗有一股自己也不瞭解的依依之情。奇怪!又不是從沒和女孩子打過交道!怎樣出名的「名門閨秀」他都見過了,難道竟會這樣對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動了心?不可能的!他搖搖頭,三姐雅穠批評過他,他是冷血動物,「自以為了不起,眼睛長在頭頂上,驕傲自負,目空一切!」所以,從不會對女孩子「發狂」。那麼,這種難解的依依之感,大約只是一種「情緒」問題吧!

  出了「小憩」,他們走到一家藥房,真的買了消化藥。芷筠又買了繃帶、藥棉、紗布、消炎粉等一大堆外用藥物,交給殷超凡說:「如果你一定不肯去醫院,就自己換藥吧!」

  「或者,」殷超凡笑嘻嘻的說:「我每天來找你換藥,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護士!」她斜睨了他一眼,似笑非笑的說:「別開玩笑了!」回到了她那簡陋的家,竹偉已經哈欠連天了,不等芷筠吩咐,他就乖乖的進了自己的臥房,連鞋子都沒脫,就倒在床上睡著了。外間屋子裡,芷筠站在屋子中間,靜靜的瞅著殷超凡,低聲的說:「謝謝你,殷先生——」

  「我叫殷超凡,如果你肯叫我的名字,我聽起來會舒服得多!」他說。

  「反正無關緊要了,是不是?」她問,眼睛是兩泓清而冷的深潭。「我們不會再見面——」

  「慢著!」他攔住她,有些激動,有些受傷——自尊上的受傷。「為什麼不會再見面?」

  「沒有那種必要。」她幽幽的說,聲音柔和而平靜。「你也知道的。我們這種地方,不是你逗留的所在。何況——我也忙得很,怕沒時間招待你——但是,無論如何,我為你摔這一跤道歉,為——這一個晚上道謝。」

  「你的語氣,是不歡迎我再來打擾,是不?」他問,緊緊的盯著她。「我們見過一面,吃過一頓飯,談過一些話,已經夠了。到此為止,是不是?」

  她勉強的笑了笑,那笑容是虛柔無力的,幾乎是可憐兮兮的,這笑容一下子就牽動了殷超凡心臟上的某根神經,使他的心臟沒來由的痙攣了一下。

  「我很高興認識你——」她的聲音空洞而虛渺。「我的意思是——」

  「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的意思是什麼!」他很快的打斷了她,走過去推動自己的車子,這一推之下,才發現手腕上的傷口在劇痛著。他咬了咬牙,把車子推出她家的大門。騎上了車子,回過頭來,他一眼看到她,倚著門,她那黑髮的頭靠在門框上,街燈的光暈淡淡的塗染在她的髮際肩頭。屋內的燈光烘托在她的背後,使她看來像淩空而立的一個剪影。

  那白色的面頰邊飄垂著幾綹頭髮,小小的嘴唇緊緊的閉著,黑眼珠微微的閃著光,那樣子又莊重又輕靈又虛無縹緲。他深吸了口氣,發動了馬達,他大聲的拋下一句話:「我明天晚上來看你!」這句話是堅決的、果斷的、命令性的、不容拒絕的。喊完,他的車子就風馳電掣般的沖了出去。

  她依然倚門而立,呆呆的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盡頭。

  §第三章

  到家的時候,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了。殷超凡一面按門鈴,一面開始低低詛咒,因為手臂上的傷口是真正的疼痛起來了,而且,自己這一身亂七八糟的樣子,不知怎樣才能不給父母發現?他必須悄悄溜上樓,立即鑽進自己臥室去才行,希望父母沒在客廳裡看電視,希望三姐雅穠不在家,希望家裡沒有客人——他的「希望」還沒有完,門開了,司機老劉打開大門,門口那兩盞通宵不滅的門燈正明亮的照射在殷超凡身上,殷超凡還來不及阻止老劉,那大嗓門的老劉已經哇啦哇啦的嚷開了:「啊呀,少爺,你是怎麼搞的呀?摔成這個樣子!我就說摩托車不能騎,不能騎——」

  「噓!」殷超凡皺著眉噓他,壓低聲音說:「別叫!別叫!根本沒事,你不要叫得爸爸和媽知道,又該小題大作了!」

  可是,已經晚了。不止老劉,花園裡還有個周媽,准是在和老劉乘涼聊天!一看到殷超凡綁著紗布回來,她就一迭連聲的嚷進了客廳裡:「不好了!不好了!少爺受傷了!」

  完了!別想溜了,逃也逃不掉了!殷超凡心裡歎著氣,把摩托車交給老劉,就硬著頭皮撞進客廳裡。迎面,他就和殷太太撞了個滿懷,殷太太一把拉住了兒子,嚇得臉色發白,聲音發抖:「怎麼了?超凡?怎麼了?」她望著那裡著紗布的手腕,那撕破的襯衫,那滿衣服的斑斑點點,(其實,大部份是草莓汁。)臉色更白了,聲音更抖了。「啊呀!超凡,你為什麼不小心?家裡有汽車,為什麼不坐?你瞧!你瞧!我整天擔心,你就是要出事!也不打個電話回來——」

  「媽!」殷超凡按捺著自己,打斷了母親:「你別急,一點事都沒有,只是摔了一跤,傷了點表皮而已——」

  殷文淵大步的跨了過來,真不巧!父親也在家,怎麼今晚沒宴會呢?運氣實在太壞了!再一看,糟!豈止父親在家,三姐雅穠也從樓上沖了下來,而雅穠後面,還跟著個範書婷!頓時間,他腦子裡閃過一個記憶,天!一早就和書婷約好晚上要去華國吃飯跳舞,所以才抄近路趕回家。但是,一摔跤之後,他卻忘了個乾乾淨淨!

  「你先別嚷,景秋,」殷文淵對太太說:「據我看,他不會有什麼傷筋斷骨的大事,不要太緊張!」他是比較「理智」而「沉著」的。注視著兒子,他問:「照了X光沒有?打過破傷風血清嗎?」那來那麼多花樣!殷超凡深吸了口氣,搖搖頭說:「我很好,爸,只傷到表皮,真的!」

  殷文淵望著那繃帶,血跡早就透了出來,表皮之傷不會流那麼多血,何況那衣服上的斑點也是明證,——他心裡一動,銳利的看著兒子:「你撞了人是不是?對方受傷了嗎?」

  「沒有!爸,就是為了閃人才摔跤,沒撞人,沒闖禍,你放心吧!」殷文淵松了口氣,從殷超凡的表情他就知道說的是實話。但是,手肘的地方是關節,不管傷得重傷得輕,都要慎重處理。「景秋,」他命令似的說:「打電話給章大夫吧,請他過來看一下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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