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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§第十九章

  吟霜被雪如帶回了房裡。

  丫頭們穿穿梭梭,忙忙碌碌。打水的打水,絞毛巾的絞毛巾,倒茶的倒茶,捧熏香的捧熏香。香綺把乾淨衣服拿來了,雪如親手解開了吟霜的髮髻,要給她洗頭髮。吟霜被動的站著。淚,仍然不停的流下來。她心中愴惻,喉中哽噎,心情起伏不定,完全無法平靜下來。

  「我是白狐——」她流著淚喃喃的說:「我怎麼會變成一隻白狐?人人都把我看成白狐,道士居然對我作法,無論我怎麼說,沒有人要相信我——這樣子對我念咒灑雞血,要我現出原形——現出原形——」她泣不成聲:「我的原形到底是什麼?我怎麼會陷進這樣的局面呢?」

  「好了!好了!都過去了,別再傷心了!」秦姥姥連忙給她拭了一把淚。「來!快把這髒衣服換掉!」她伸手解開她的衣扣,脫下她已弄髒的衣裳。

  「不是白狐!不是白狐!」雪如喊著:「我可以證明你百分之百不是白狐呀!但是我什麼都不能說,我又怎會讓你陷進這局面呢?」

  雪如說著,就繞過去,撈起了吟霜腦後的長髮,幫助秦姥姥給吟霜換衣裳。衣裳從吟霜肩上褪了下來,雪如觸目所及,又是那朵「梅花烙」。

  雪如的眼光,再也離不開那個烙痕,頓時間,所有的壓抑,所有的克制,所有的憐惜,所有的悔恨,所有的痛楚——

  全體合成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浪,對她迅速的衝擊淹沒過來。

  她什麼都顧不得了,崩潰的撲下身去,一把就緊緊的抱住吟霜,哭著大喊:「再續母女情,但憑梅花烙!」

  吟霜還沒有從「作法」的驚慌中恢復,就又被雪如的激動陷進更大的驚慌。她皺著眉頭,微張著嘴,睜大眼睛,完全莫名其妙,不知所措。秦姥姥一陣瞠目結舌之後,就慌忙把室內的丫頭們,連同香綺一起趕了出去,她又忙著關門關窗子。

  「吟霜呀!」雪如哭泣著喊了出來:「你是我的女兒呀,我親生的女兒呀!二十一年前呱呱落地,眉清目秀,粉雕玉琢——你是我和王爺的孩子呀——怎會是白狐?不是白狐!不是白狐呀!你肩上,還有我親手烙上去的記號呀——」

  吟霜大大吸了一口氣,腦中紛亂已極,她掙扎著,拼命想掙開雪如的擁抱。一面錯愕的急喊:「你在說些什麼?我一個字也不懂!」

  滿面淚痕的雪如,已繞到吟霜的正面,伸出雙手,她緊握著吟霜的手,不讓她逃了開去。

  「我再也忍受不了了!」雪如痛極的,不顧一切的說著:「吟霜,咱們是母女呀,真正的骨肉至親,你聽清楚了嗎?我是你娘,你親生的娘呀!」

  吟霜往後一退,臉色慘白的轉向秦姥姥。

  「秦姥姥,你快來!」她急促的,慌亂的喊著:「福晉大概受了太多刺激,腦筋糊塗了——她說這麼奇怪的話,我聽都聽不懂——」

  秦姥姥沖上前來,忍不住也淚眼婆娑了。

  「吟霜!福晉所言句句屬實,她確實是你嫡嫡親的親娘啊!你原是王府裡的四格格呀!」

  吟霜再往後一退,但,雪如緊拉著她的手,她又無處可退,無處可逃了。她眨動著眼睛,困惑昏亂已極,不住的看雪如,再看秦姥姥,看了秦姥姥,又看雪如。

  「梅花簪!梅花簪!」雪如立刻從懷中掏出那個簪子,自從發現梅花烙以後,這支簪子她就一直隨身帶著。她把簪子直送到吟霜眼前。「看見這簪子沒有?當年我忍痛把你送走,在送走前,我就用這支簪子,在你的右肩後面,烙下了一個『梅花烙』!你自己摸摸看!」她拉著吟霜的手,去觸摸那烙痕。

  見吟霜一臉茫然,又急急嚷:「秦姥姥!拿面鏡子來,讓她看!讓她自己看一看!」

  於是,秦姥姥拿了小鏡子來,她們把吟霜推到大鏡子前面,用小鏡子照著那朵「梅花烙」給吟霜看,這是吟霜生平第一次見到自己這「與生俱來」的「梅花烙」。

  然後,雪如和秦姥姥,細述了當年「偷龍轉鳳」的一幕。

  怎樣事先籌畫,怎樣抱進皓禎,怎樣再度產女,怎樣烙上烙印,怎樣抱出府去——以至雪晴怎樣承認,已將孩子放入杏花溪,隨波流去了。

  整個故事說完,已是黃昏時候了。吟霜披散著頭髮,穿著件新換上的袍子,坐在梳粧檯前動也不動。雪如和秦姥姥一左一右在她前面,幾乎是哀怨般的瞅著她。吟霜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了,從小,爹和娘也留下許多蛛絲馬跡,如今一一吻合——原來,自己是白勝齡撿到的孩子!她雖然已經了然,但這件真相仍然來得太突兀,太令人震驚了。她坐在那兒,一時之間,不能思想,不能分析,不能說話,不能移動——她臉上毫無表情,像是一尊化石。

  「吟霜!」雪如急了:「你說話呀!你有什麼恨,你有什麼怨,你都說出來吧!是我鑄下的大錯,讓你從小流落江湖,受盡人世風霜,即使入府以後,我也不能保護你,讓你再飽受欺淩——這些這些,每日每夜,都像幾萬隻蟲子,在咬噬著我的心啊!我錯了!孩子呀,我對不起你,請你讓我在以後的歲月中,來補償你吧!」

  吟霜瞪著雪如,眼中,無淚,無喜,也無悲。

  「說話呀!你到底聽進去了沒有?瞭解了沒有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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