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夢的衣裳 | 上頁 下頁 |
四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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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又恢復常態了,兩兄弟也開始上班忙碌了。雅晴一連三天都聽到吉他聲,像一種呼喚,一種魔咒,使她心慌意亂而精神不集中。可是,她固執的不理會這吉他聲,在經過那小木屋前的折辱之後,她不能再理會那個人了,不管他是流氓或是天才!於是,有一天,當桑爾凱和桑爾旋剛出門不久,門鈴就響了,紀媽急急的來找她:「樓下有人找你!」 「是誰?」 「一個女孩子,我看……很像是萬家的女孩!」 萬潔然!她奔下樓,在花園門口看到了萬潔然,她站在鐵門外,一身素淨的白衣服,頭上戴著朵小白花。她有些迷惑,看著萬潔然,問:「怎麼了?」 「我媽死了。」萬潔然說:「一個星期以前的事。」 「哦?」她很同情,但,萬潔然臉上並沒有悲哀。 「她總算走完了她這痛苦的一生,對她來說,死亡是個喜劇而不是悲劇,自從父親犯案入獄,她就沒有笑過,現在,她總算解脫了。」她抬眼看她。「我哥哥要我來找你,他說,他在梧桐樹下面等你!」她的心臟不規則的亂跳起來。 「我不去。」她咬牙說:「請轉告他我不去!」 「他說,如果你不去,他就找上門來了。不管會不會再和桑家兄弟打架,也不管會不會拆穿你的底牌。你知道,他是說得到做得到的!」這簡直是威脅,但,她瞭解萬皓然,如果他這樣說了,他真會做到。於是,她去了梧桐樹下。 這是從小屋前吵架分手後,一個月以來,他們第一次再見面。他坐在梧桐樹下的橫木上面,正在彈著吉他,彈著一支她從沒聽過的、陌生的曲子。調子很緩慢,很哀怨,很淒涼。他緩緩的彈著,對於她的走近,似乎根本沒有注意。短短一個月,他唇邊多了兩條深深的刻痕,他瘦削而憔悴,濃黑的頭髮雜亂的豎著。他仍然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,仍然傲慢而目中無人。她站著,等待著他把一曲彈完,終於,他彈完了,抬起頭來。他問:「知道這支曲子嗎?聽過嗎?」 「不,沒聽過。」 「這就是《夢的衣裳》!」他說:「我並不喜歡這些做夢呀,衣裳呀的歌詞,太女性化了,但是,我承認它很美。尤其最後兩句:請你請你請你——把這件衣裳好好珍藏!」 「我想,你是無夢也無情的!」她說,冷冷的看著他,想著那個被驅逐的下雨天。「你也不會去珍藏一件夢的衣裳!」 「當你連夢都沒有的時候,你就什麼都沒有了。」他說,眼光定定的停在她臉上。「我想,我應該學著去尋夢,去追求一些東西!也珍藏一些東西!」他把雙手伸給她,命令的說:「過來!不必把我看成魔鬼,我不會吃掉你!」 她倒退了一步,她不想再被他捉住。 「我聽說了你母親的事,」她說:「我很遺憾。」 他跳起來,一把抓住了她的手,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,動作突兀而野蠻。她嚇了好大一跳,但,她已被他牢牢的握住了。「我不想談我母親!」他粗魯而喑啞的說。 「那麼,就不要談吧!」她說,突然體會到他那冷漠的外表下,藏著多麼深切的悲哀。 「我曾經想讓她過幾天好日子,」他自己談了起來。「曾經想闖一番事業,打一個天下送給她,曾經希望有一天,人人都會尊敬的對她脫帽鞠躬,喊一聲:萬老太太,您好!可是,她——沒有等我。」他的頭垂著,眼睛注視著她的手。「所以,你瞧,」他低啞的說:「我並不是沒有夢,我也有。只因為那個夢太遙遠,我就必須用粗魯野蠻和放浪形骸來偽裝自己。」 她不說話,她不敢也不能說話,她發現他第一次這樣坦率的剖白自己。這使她感動,使她充滿了憐恤與同情。下雨天的爭執已經很遙遠了,遙遠得像幾百年前的事了,她幾乎不復記憶了。她舉起手來,輕輕的撫摸他的頭髮,就像奶奶常常撫摸自己的頭髮一樣。 「我聽說你病了一場,」他繼續說,仍然沒有抬頭看她。「我想,我要負一些責任。我曾經坐在這兒連夜彈琴給你聽,我不知道你聽見沒有?這兩天,我天天在這兒彈,只希望能讓你見我一面。你不來,那麼,你是不願意見我了?我本可以直接闖到桑家去,但,我不想驚嚇奶奶……那是個幾乎和我母親一樣偉大的女人。所以,我就讓潔然去了。我在走以前必須見你一面,雅晴。」 「在走以前?」她一驚,在他身邊坐了下去,她伸手扶著他的肩膀,讓他面對自己。「你要走到什麼地方去?」她問,尋找著他的眼光。「去追求我的前途,」他迎視著她的眼光。清晰的說:「我不想再做個飄蕩的遊魂。這些年來,從沒有人用這種棒子來敲醒我,除了你,雅晴。」 「你預備怎麼開始?」 「首先離開那個木屋區,然後我要去唱歌,我從不認為歌唱是個男人的職業,尤其像我這種男人!所以,那是個過渡時期,我要好好的、認真的唱一段時間。你信嗎?如果我認真而努力,我會成為一顆『巨星』!」 「我相信。」她誠摯的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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