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夢的衣裳 | 上頁 下頁
二五


  她站住了,慢慢的回過頭來,他仍然坐在那兒,微仰著頭,凝視她。他的眼光裡並沒有悲切和愁苦,只有一抹深刻的陰鷙和某種固執的剛強。

  「你很像她。」他說,聲音穩定而清楚。

  她點點頭,不用他說,她也知道,否則,她怎能冒充桑桑。「你知道是誰害死了桑桑?」他咬牙問。

  「是她的家人,她的大哥,他們不該狠心的拆散你們!」她從內心深處說了出來。「不。」他又在磨牙齒。「是我。」

  「你?」她困惑而不解。

  「我不該讓她陷那麼深,我不該讓她愛上我,我不該任憑這段感情發展下去……」他盯著她,忽然問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
  「陸雅晴。」她用舌頭潤著嘴唇,喉嚨裡又幹又澀。「文雅的雅,天晴的晴。」

  「雅晴,」他念著她的名字,又一遍說:「你很像桑桑,非常像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

  「你不止長得像她,你的個性也像。兇猛的時候是只豹,溫柔的時候是只小貓。你善良熱情而任性,只憑你的直覺去做事,不管是對或是錯。」

  她不語。「所以,雅晴,」他的語氣變了,變得深沉而迫切。「永遠不要去熱愛別人,你付出越多,你的痛苦越深,愛是一件可怕的東西,它有時比恨更能傷人。」他鬆開了手,眼光恢復了他的冷漠和堅強:「現在,你走吧!回到桑家去!」

  她站著不動,傻傻的看著他。

  「你為什麼還不走?」他怒聲問。

  「這兒不是你買下來的地方吧?」她說。

  他掉頭去看湖水,不再理會她,好像她已經不存在。「桑家為什麼反對你?」她問。

  「去問他們!」他悶聲說,頭也不回。

  「我問過,他們說因為你父親是個挑土工。他們認為門不當戶不對。」

  「誰說的?」他仍然沒回頭。

  「桑爾凱。」

  「桑爾凱!哼!」他冷哼著。「這就叫做君子,這一家人都是君子,他們根本沒有必要幫我掩飾!」

  「掩飾什麼?」他回過頭來了,定定的看著她。

  「我父親不是挑土工,如果是挑土工,他們也不會在乎。我父親是個殺人犯,被判了終身監禁。」

  「哦?」她瞪大眼睛張大了嘴。

  「而我——」他冷笑了,眼角流露出陰狠與冷酷:「我從小受夠了歧視,我是個不務正業的流氓,我只有一項特長……」

  「彈吉他!」她接口。他瞪著她。「你知道得不少,你該走了。」他冷冷的說:「你再不走,桑家全家都會出動來找你,奶奶不會願意知道,桑桑又和萬皓然——那個殺人犯的兒子混在一起!」

  真的!她驚覺的看看天空,月亮都偏西了,夜色已經好深好深了,她確實該回去了。但是,她就是不想走,她覺得有好多的困惑,好多的不解,好多的問題,她要問他,她要跟他談——桑桑,談他們的戀愛,他們的吉他,他們的歌——《夢的衣裳》。

  張著嘴,她還想說話,他已經驀然間旋轉身子,大踏步的走了,踩著那父父的落葉,他很快就隱進了密林深處。她在湖邊又呆站了片刻,聽著風聲、樹聲、蟲聲、蛙聲,和水底魚兒偶然冒出的氣泡聲,終於,她知道,那個人確實走了,不會再回轉來了。她拾起地上的披肩,很快的向桑園奔去。

  回到桑園,爾旋正在邊門處焦灼的等著她。一眼看到她,他冒火的把她拉進花園,懊惱而急促的說:「你瘋了嗎?深更半夜一個人往外跑?你不怕碰到壞人,碰到流氓?晚上,這兒附近全是山野,你以為是很好玩的是不是?」

  她一句話也不說,逕直走進了客廳。客廳裡空空蕩蕩的,顯然全家人都睡了。她想往樓上走,爾旋伸手拉住了她,從她頭髮上摘下一片枯葉,又從她披肩上再摘下一片枯葉,他瞪視著手心裡的枯葉,問:「你到什麼地方去了?」

  她睜大眼睛望著他,不想談今晚的事,不想談萬皓然。你們一直不肯談這個人,你們一直避諱談桑桑的愛情,現在我也不談,她想著,一語不發,轉身又要往樓上走。爾旋一把握緊了她的手腕,把她直拉進他的書房,關上了房門,他瞪著她說:「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?」

  她不想說,但是她卻說了:「我遇見了萬皓然。」

  他大大一震,迅速的揚起睫毛,臉色變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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