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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九


  「媽媽呀!」曉妍熱烈的喊了一聲:「我回來,因為,我知道我錯了!媽媽,你原諒我嗎?允許我回來嗎?」

  「哦,哦,哦!」雨晨泣不成聲了。她把女兒緊壓在她胸口,然後,她瘋狂般的親吻著女兒的面頰和頭髮,她的淚和曉妍的淚混在一起。半晌,她才看到那站在一邊的,帶著一臉感動的情緒,深深的注視著她們的子健。她對那漂亮的男孩伸出手去:「謝謝你,子健,」她說:「謝謝你把我女兒帶回家來。現在,讓我們都進去吧,好嗎?」

  他們走了進去,子健返身關上了大門,他打量著這棟簡單的,一樓一底的二層磚造洋房,考慮著,這門內是不是無溝無壑,無深谷,無海洋,然後,他想起雨秋的話:「事在人為,只怕不做,不是嗎?」

  不是嗎?不是嗎?不是嗎?雨秋愛用的句子。他跟著那母女二人,跨進了屋內。同一時間,雨秋只是在家中,整理著她的行裝。「此去經年,應是良辰美景虛設」,她模糊的想著,苦澀的折疊著每一件衣服,收拾著滿房間的擺飾,和畫紙畫布。

  「便縱有千種風情,更與何人說?」她摘下了牆上的畫,面對著那張自畫像,她忽然崩潰的坐進沙發裡,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。哦,秦雨秋,秦雨秋,她叫著自己的名字,你一生叛變,為什麼到最後,卻要向傳統低頭?她凝視著自己的自畫像,翻轉畫框,她提起筆來,在後面龍飛鳳舞的寫了幾行字,再翻過來,她注視著那綠色的女郎,半含憂鬱半含愁,這就是自己的寫照。李凡,李凡,在海的彼岸,有個人名叫李凡,她默默的出起神來。

  門鈴忽然響了,打破了一屋子的寂靜,她一驚,會是曉妍回來了嗎?那鬥雞般不能相容的母女,是不是一見面又翻了臉?她慌忙跑到大門口,一下子打開了房門。

  門外,賀俊之正挺立著。

  她怔了怔,血色立刻離開了嘴唇,他看來蕭索而憔悴,落魄而蒼涼。「我還能不能進來坐一坐?」他很禮貌的問。

  她的心一陣抽搐,打開門,她無言的讓向一邊。他跨進門來,走進了客廳,他四面張望著。

  「你是真的要走了。」他說。

  她把沙發上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移開,騰出了空位,她生澀的說:「坐吧!我去倒茶!」她走進廚房,一陣頭暈猛烈的襲擊著她,她在牆上靠了一靠,讓那陣暈眩度過去。然後,她找到茶杯,茶葉,熱水瓶。衝開水的時候,她把一瓶滾開水都傾倒在手上,那灼熱的痛楚使她慌忙的摔下了水壺,「哐啷」一聲,水壺碎了,茶杯也碎了。俊之直沖了進來,他一把握住了她燙傷了的手,那皮膚已迅速的紅腫了起來。他凝視那傷痕,驟然間,他把她緊擁進自己的懷裡,他顫慄的喊:「雨秋,雨秋!留下來!還來得及!請不要走!請你不要走!」

  眼淚迅速的沖進了她的眼眶。不不!她心裡在呐喊著:不要這樣!已經掙扎到這一步,不能再全軍覆沒,可是,呐喊歸呐喊,掙扎歸掙扎,眼淚卻依然不受控制的奔流了下來。手上的痛楚在擴大,一直擴大到心靈深處。於是,那暈眩的感覺就又回來了,恍惚中,屋子在旋轉,地板在旋轉,她自己的人也在旋轉。她軟軟的靠進俊之的胳膊裡,感到他胳膊那強而有力的支持,她昏昏沉沉的說:「你不該來的,你何苦要來。」

  似乎,這是一句很笨拙的話,因為,他一把抱起了她,把她抱回客廳,放在沙發上,他跪在沙發面前,一語不發,就用嘴唇緊緊的吻住了她。她無法掙扎,也無力掙扎,更無心掙扎。因為,她的心已瘋狂的跳動,她的頭腦已完全陷入昏亂,只覺得自己整個人輕飄飄的,已經飄到了層雲深處。那兒,雲層軟綿綿的包圍住了她,風輕柔柔的吹拂著她。她沒有意識了,沒有思想了,只是躺在雲裡,一任那輕風把她吹向天堂。

  終於,他的頭抬了起來,他的眼睛那樣明亮,那樣燃燒著瘋狂的熱情。她在淚霧中凝視著他,想哭,想笑,不能哭,也不能笑——都會洩露太多的東西。可是,難道自己真沒有洩露什麼嗎?不不,已經洩露得太多太多了。真實,是你自己永遠無法逃避的東西。他用手溫柔的拂開她面頰上的髮絲。

  他低語:「你可以搬一個家,我們去買一棟小巧精緻的花園洋房,你喜歡花,可以種滿花,長莖的黃色小花!東西既然都收好了,不必再拿出來,我會儘快去買房子,完全按你喜歡的方法來佈置。」她伸出手,撫摸他的面頰,黯然微笑著說:「你想幹什麼?金屋藏嬌?」

  「不。」他搖頭,深深的望著她,簡單的說:「娶你!」

  她迎視著他的目光,她的手,繼續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面頰。她知道,現在要做任何掩飾都已經晚了,她的眼睛和心靈已說了太多太多的言語。

  「俊之,」她輕輕搖頭。「我不要和你結婚,也不要你金屋藏嬌。」他凝視她。「你要的,」他說:「因為你要我。」

  她咬住了嘴唇,他用手指輕柔的撫弄她的唇角。

  「不要咬嘴唇,」他說:「你每次和自己掙扎的時候,你會把嘴唇咬得出血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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