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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個夢 歸人記(6)


  廣楠無法忍耐的站了起來,他知道美姿為什麼說這些,兩位老人遺下的財物還不少,而且遺囑上指定了三分之一給曉晴,她以為曉晴是來分財產的了。他伸手阻住了美姿說話,笑著說:「曉晴才來,也讓她休息休息,這些話慢慢再談吧。美姿,你也到廚房去看看,今天中午吃些什麼,現在都十二點半了,別讓曉晴餓肚子。」美姿到廚房去了之後,曉晴站起來說:「兩位老人的遺像在哪裡?」

  「跟我來。」廣楠帶她走進了書房,這兒設立著一個香案,懸著兩位老人的遺像。曉晴走了過去,默默的仰視著兩老。然後她跪了下去,把頭埋進了手心裡,輕輕的啜泣了起來。她的哭聲勾動了廣楠所有的愁懷,不禁也淒然淚下。半晌,他用手按按曉晴的肩膀說:「起來吧,別太傷心。」

  「假如一切能從頭再來過,則老人不死,一切不同了。」曉晴在啜泣中輕輕的吐出了一句話。

  廣楠一陣痙攣,這話的言外之意,使他心醉神馳了。

  曉晴回來一星期了。晚上,客廳裡手戰正酣,嘩啦啦的牌聲溢於室外。

  廣楠和曉晴並立在走廊上。廊前掛著個鸚鵡籠子,曉晴伸手逗弄著那只長嘴白毛的大鳥,一面說:「表哥,你還是愛這些東西。」

  「現在什麼都不養,只養鸚鵡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想教會它念詩呀!」一時間,往事依依,兩個人都沉默了。半晌,曉晴說:「表哥,幫我找個工作,你們公司裡行嗎?」

  「我那是國營機構,不大好辦,曉晴,你休息一段時間再說吧,何必急著找工作?」

  「我不能總倚賴著你。」

  「爹有遺產給你,我說過。」

  「我也說過我不要。」

  「要不要是你的事,給不給是我的事。」

  曉晴默然。廣楠靠近一步說:「曉晴。」

  「嗯?」

  「你回來那天,在爹遺像前說的那句話,是什麼意思?」

  曉晴一呆。「我不記得我說過什麼。」

  「我記得,要不要我背給你聽?」

  「別!」曉晴急急的說。「你聽,你的兒子又挨打了,在哭呢!大概美姿的手氣不大好。你去把他帶出來吧,要不然,等會兒又要挨打了。」

  「讓他去,牛牛就是愛哭,他要是有本事哭到晚上十點鐘,讓他做爸爸,我做他兒子!」

  「你們夫妻管孩子都挺妙的!」曉晴說:「讓我去帶他吧!」

  「你別走!」廣楠一把拉住了曉晴。「曉晴,你記得李若梧嗎?」

  「記得,他怎麼樣了?」

  「你走了之後,我和李若梧又打了一架。」

  「怎麼,你專門找他麻煩?」

  「不是我找他,是他找我。」

  「報仇嗎?」

  「不是。那天在學校裡,他知道你走了,就跑過來,一語不發的揍了我一頓,一面打,一面罵,他說我是傻瓜,是混蟲,是糊塗蛋。他說:『你怎麼放走了曉晴?你怎麼娶了別人?你該死,你混帳透頂!』不過,我覺得我那頓打挨得挺值得,我是應該挨那一頓打的。」

  月光移到走廊上了。曉晴的眼睛亮晶晶的。

  「他現在怎樣了?」

  「我們一直來往著,抗戰的時候,他對我說:『你出錢,我出力。』於是,他從了軍,轉戰於滇緬一帶,以後就沒有他的消息了。我捐了財產的半數。那是民國三十一年的事,我猜想他多半——」他咽回了下面的話。

  「唉!」曉晴歎了口長氣,沉默了一會兒說:「他說過我什麼嗎?」

  「沒有。只是,每次他看到我的生活弄得一團糟,就罵我活該,罵我是糊塗蛋。曉晴,我問你,我一直想問你,十年前你拒絕嫁我的時候,是真心拒絕呢?還是有意考驗我呢?」

  曉晴深深的注視著廣楠,黑眼珠迷迷濛濛的,看起來深不可測。時間凝住了一會兒,月影投到鸚鵡架上去了,曉晴低下頭來,看看手錶。「哦,」她說:「牛牛是爸爸了。」

  「什麼?」

  「已經十點了,他還在哭呢!我去找他去。」

  廣楠想抓住她,但她一溜煙的鑽進客廳裡去了。

  室內又鬧得天翻地覆,牛牛在哭個不停,阿翠嘟著嘴站在美姿面前,美姿手舞著雞毛撣子,尖著嗓子罵:「阿翠,叫你帶孩子,你怎麼會讓牛牛打破我的香水瓶的?你做些什麼?除了吃白飯,你還會做什麼事?你馬上收拾你的東西給我滾!我家不是收容所,不能容許這種只會吃飯的人,你馬上滾!馬上滾!馬上滾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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