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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金盞花 | 上頁 下頁
三五


  頌超望著這滿屋子的人,忽然間就情緒低落了。得獎的喜悅已從窗口飛走。他悄悄的離開了人群,悄悄的走上樓,悄悄的回到自己屋裡。把房門緊緊關上,他把自己重重的擲在床上,仰躺在那兒,他用手枕著頭,望著屋頂,開始怔怔的發起呆來。依稀彷佛,他眼前就浮起了一個人影。黑亮亮的眼珠,白嫩嫩的皮膚,亭亭玉立,白衣勝雪,像黎明前天際的第一縷曙光,幽柔中綻放著亮麗,清雅中透露著靈慧。他嘆口氣,翻一個身,望著窗外的天空,心裡忽然充滿了煩躁和不滿的情緒。虞頌超啊虞頌超,他喊著自己的名字。你是怎麼啦!你就像佩吟說的,你幼稚,無知,不成熟!你像個從沒見過女人的花痴!怎麼見一個愛一個呢?起先,你被佩吟的「憂鬱」吸引。

  然後,你無法抵抗維珍的「誘惑」,現在,你又覺得纖纖是人世間找不到的稀世奇珍了!虞頌超啊,你有沒有問題?他再翻一個身,把臉埋進枕頭裡,纖纖的巧笑倩兮,纖纖的笑語呢喃仍然在他耳際和眼底晃盪。不行!他從床上坐了起來。他必須想方法接觸這個女孩,否則他要發瘋了。這些日子來,自從在佩吟的小院裡見過纖纖以後,他就無法把這少女的影子從他心版中抹掉了。

  至今,他記得她那清脆而歡愉的聲音,像一串風鈴在輕響,像一隻鳥兒在低唱:「這盆黃花名叫金魚草,很奇怪是不是?花的名字偏偏叫草──」他再躺下去,又坐起來,再躺下去,左翻身,右翻身──就擺脫不掉那縈繞在腦海裡的影子。然後,他又一次,像彈簧般跳了起來,走到洗手間裡,面對著鏡子,他對自己說:「你只見過她一次,你根本不了解她。佩吟說你不夠成熟,你已經做了許多傻裡傻氣的事,你不能再傻了。除非你和她很接近,除非你了解了她整個人,否則,你只是以貌取人而已。所以,第一步,你該和她有進一步的認識和接觸!」

  怎麼進一步的認識呢?怎麼進一步的接觸呢?最簡單的辦法,是打個電話給佩吟,她一定很樂於幫他忙的。但是──虞頌超啊虞頌超,你怎麼什麼事都要別人幫忙呢?你幾時才能獨立?你幾時才能長大?你幾時才能成熟?

  他忽然像一陣風般衝出了房間,捲下樓梯,在滿屋子人的驚愕下,直奔出客廳。何子堅揚著聲音喊:「老三!老三!你幹什麼?你到那裡去?」

  「我去衡陽路,」他喊:「我要買一點東西。」

  他確實買了很多東西,他走遍了衡陽路每一家書店,抱回來一大疊書,包括:植物學、園藝學、花卉學、觀賞花木學、花卉語言學、庭園修護學、熱帶植物學、暖房花卉學──以至於虞無咎夫婦,都以為這傻小子要改行學植物了。

  然後,有一天,纖纖正在客廳裡和奶奶聊天,吳媽忽然跑了進來,對纖纖說:「小姐,花兒匠又來啦!他說他帶了幾種最稀奇,最名貴,最少見的花兒來!」

  「是嗎?」纖纖又驚又喜,一面往屋外奔去,一面問:「是不是高老頭兒,他上次答應幫我找花兒的!」

  「不是高老頭,是個小伙子,」吳媽說著:「大概是高老頭的兒子!我已經把他帶到竹林後面那塊空地上去了!他搬了十幾盆花兒來呢!」

  纖纖走出了客廳,穿花拂柳,她姍姍而行,穿過竹林,她來到了那塊她正在整理中的空地上。這空地一邊是竹林,一邊是荷花池,舖滿了草皮。本來,趙自耕買下這棟房子的時候,是預備把這塊草地修成一個小高爾夫球場的。後來,因為他太忙,也因為他根本不打高爾夫,這空地也就一直空著。

  自從纖纖決定不考大學,他怕她太空閑,就故意安排她來把這空地變為花圃。多日以來,纖纖也為這空地動了不少腦筋,卻只在靠竹林的邊緣上,種下一排金盞花,荷花池畔,種了幾叢秋天開花的唐菖蒲,因為,秋天馬上就來了,她一心希望給父親一個花團錦簇的秋天和冬天,偏偏秋冬的花很稀少,也不是很好的下種季節,所以她就因求好心切,反而猶豫了。

  現在,她一走出竹林,就看到那「小伙子」了。他身材高大,肩膀很寬,滿頭濃髮,穿著件簡單的白襯衫,一條已洗白了的牛仔褲,他正抱著雙手,在打量那塊空地,他的腳下,萬紫嫣紅,堆滿了盆景。而他那昂然挺立的模樣,卻一點也不像個花匠──他渾身上下,都有種說不出的高貴,和某種文雅的氣質。

  聽到腳步聲,他轉過頭來了,面對著她。她不自禁的一愣,老天,這小伙子她認得呀!那寬寬的額,那閃亮的大眼睛,那帶著稚氣的嘴角──她明明在韓家見過呀!老天哪!吳媽居然把人家當花匠兒,他是商業界名流虞無咎的獨生兒子呀!纖纖張大了嘴,一臉的驚愕,一臉的笑意,再加上一臉的歉然。頌超目不轉睛的看著她。今天,她穿了件嫩綠色的洋裝,好嫩好嫩的綠,長髮上,打了兩個小綠結。她像一株最最嬌嫩的鐵線草。她腳步輕盈,迎風而立,衣袂翩然,又如弱柳迎風。他再一次,被她那纖塵不染的清雅所眩惑了。

  「噢,原來是你呀!」她笑著,笑得純純的,柔柔的,天真的,微帶著稚氣和嬌羞的。「我記得你的名字,你叫──虞頌超,對不對?」

  「對!」他的心在歡唱了,因為,她──記得他的名字!她「居然」記得他的名字!「纖纖,」他故意直呼她的小名,來打破兩人間的距離。「我給你送花來了!」

  「噢!」她用手蒙了蒙嘴,那小手又白皙又嬌嫩,那動作又天真又迷人,她要笑,一個勁兒的要笑。「從來沒有人『送』花給我,怪不得,怪不得──」她直要笑。

  「怪不得什麼?」他問,感染了她那份天真的歡樂,他也想笑了,笑容不知不覺就堆滿了他的臉。

  「怪不得吳媽以為你是花匠呢!」

  「我是花匠,」他收起笑,一本正經的點點頭:「我來教你種花呢!」

  「你──教我種花嗎?」她驚訝的挑起了眉毛。

  「是的,你來看,」他伸手把她拉過來,當他的手一接觸到她那光滑的手腕,他就像觸電般覺得全身都震動了,他謊忙鬆開手,糊裡糊塗的問:「你身上有電嗎?」

  「有電?」她更驚訝了。「你在說些什麼?」

  「別理我!」他說:「我有時候說話沒頭沒腦,你的韓老師批評過我,說我是個傻小子!」

  「是嗎?」她笑得更甜了,提到韓老師就使她的心更加歡愉了。「韓老師也教你嗎?」她天真的問。「唔,這個──」他有些尷尬,接著,就很坦然了,他想了想,正色說:「是的,她也教我。」

  「她教你什麼?」

  「教我──」他拉長聲音,慢吞吞的說:「如何做人,如何獨立,如何認清自己,如何長大,如何成熟,如何思想──還有其他很多很多東西!」

  「啊!」她親切的盯著他。「她是個好老師,是不是?」她崇拜而熱烈的問。「是的,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老師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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