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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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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我必須坦白,我確實厭惡,我覺得從頭到底,我中了計!這樣說也很不公平,誰教我要中計呢?我更深的厭惡是對我自己。這麼許多年來,我一直很傻氣的保持一份純潔,一部份原因是因為我很膽小,幾乎是──很害羞的。但是,最主要的原因,還是我有種固執的信仰,相信靈與肉必須合一。而昨晚,我把什麼都破壞了。我生氣,煩惱,充滿了犯罪感──我恨自己碰了她。於是,我把她叫醒,命令她穿上衣服,連夜間,我開車回台北,先把她送回家。然後,我就來找你。」 她注視著他,傾聽著他這篇坦白的談話,他說得那麼坦白,使她的臉都紅了。她望向窗外,用手指輕輕的劃著窗玻璃,她問:「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?」 「因為──你說過我是不成熟的。」 「唔。」她含糊的應著。 「你說對了。」他緊緊的注視她,很苦惱,很沮喪。「我禁不起一點點的考驗,禁不起一點點的誘惑,我只是個孩子。佩吟──」他輕念她的名字:「原諒我!」 她滿臉通紅。坐在那兒,她一動也不動,只是看著窗外的小溪,聽著那流水的潺潺聲。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,然後,她回過頭來了,正眼看著他。她臉上的紅潮消退了,她的眼光誠摯而溫柔。「頌超,」她輕柔而鎮靜的說:「你仍然只是個孩子,一個天真的孩子。」 「什麼意思?」他不解的。 「你告訴我這些,你要我原諒你,你把我當作什麼人呢?」 「你知道的──」他吞吞吐吐的說:「你早就知道了。我一直對你──」 「別說愛字!」她很快的打斷他。「否則,你就會和犯了昨晚的錯誤一樣,要懊惱很久很久了。」 他瞠目結舌的瞪著她。 「聽我說,頌超。」她直視著他。「你並不『愛』我,我這個愛,是指男女間狹義的愛,你對於我,是敬多於愛的,對嗎?你會把昨夜的事告訴我,你知道,在你潛意識裡,我是個什麼人嗎?我像個神父,你像個天主教徒,天主教徒在神父面前告解,為了減輕自己的犯罪感。這,絕不是愛情!」 「佩吟!」他煩躁的喊了一聲:「你──」 「讓我說完。」她打斷了他。「頌超,我告訴你,我愛過,也被愛過──不管那份愛情多麼短暫,多麼禁不起時間的考驗──但,在當時,我們都愛得很真很純。愛情,不止要對對方愛慕,還有依戀,還有憐惜,還有欣賞,還有關懷──甚至,還有佔有欲,還有那種『一日不見,如隔三秋』的纏綿繾綣之情。你對我,有這麼複雜的感覺嗎?」 他怔了怔,好半晌,才勉強的說:「你怎麼知道沒有?」 「如果有,你就不會被維珍所吸引了!」她嘆息的說:「如果有,你眼睛裡就再也容納不下別人!如果有,你就不會兩個星期見不到我,甚至忘記了我們的約會!」 「你知道,我是一時的迷惑──」他急促的解釋。「我已經在請求你原諒──」 「我完全原諒你!」她睜大眼睛說:「我說這些,並不是在責怪你,而是向你解釋,什麼是愛情。頌超,你太單純了,太天真了,也太善良了。你根本還沒有愛過,所以你完全不能體會什麼是愛情。你以為你愛的是我,事實上,你對我的感情,混合了你對頌萍、頌衡、頌蕊的愛,而我,比她們新鮮。我不是你的姐妹。換言之,我是個類似姐姐,而超乎姐姐的人物,一個友誼與親情的混合體,你仔細想想,就可以想通了。我們在成長的過程裡,都有一些秘密,不願告訴父母,不願告訴姐妹,而寧願告訴一個好朋友。我就是你的一個好朋友。超乎異性之情,我們是『中性』的朋友。」 他垂下頭,望著面前的方向盤,他用手指在方向盤上撥弄,陷進某種深深的沉思裡。他在想著她的話,咀嚼她的話,而越想就越覺得有些道理。半晌,他才吸了口氣,勉強的振作了一下,輕聲說:「換言之,你對我也從來沒有一丁丁,一點點,一絲絲的男女之情了?」她的臉又驀然漲紅了。 「不。」她坦率的低語。「有一度,我確實為你心動過。」 他的眼睛一亮。「什麼時候?」他追問著。 「在──算了,」她搖搖頭。「別提了。即使在那時候,我也只認為你是個純真而熱情的孩子,我怕傷害你的情緒遠勝過男女之情。」 「總之,我把它弄砸了,是不是?」他嗒然若失。 「不。這樣對我們都好,同情不是愛情。」她凝視他,關懷的拍了拍他的膝蓋,完全像個慈祥的大姐姐。「頌超,聽我一句話!」 「嗯。」 「離維珍遠一點!」她誠懇的說:「我怕──」 「怕什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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