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金盞花 | 上頁 下頁 |
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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纖纖又嘆了口氣,她是非常喜歡嘆氣的,每當無可奈何的時候,她就嘆氣。她慢吞吞的把手裡那盆「雁來紅」放好,又下意識的整理了一下花盆,再慢吞吞的站起來,幽幽的說了句:「韓老師,我們上樓吧!」 佩吟仍然呆呆的注視著纖纖。蘇慕南已經轉身走開了。她深思的望著纖纖那白皙的面龐,看得出神了。 「韓老師!」纖纖不安的叫了一聲:「怎麼了?」 佩吟回過神來,她忽然有些興奮,很快的問:「你爸爸在家嗎?」 「在。」 「在哪兒?」 「樓下書房裡。」 「好。」佩吟下決心的說:「你先上樓去等我,我要和你爸爸談點事,然後再到樓上來找你!」 纖纖順從的走進屋裡去了。 佩吟彎下身子,左手抱起那盆金盞花,右手抱起那盆雁來紅,她走進客廳,奶奶和吳媽都在樓上,客廳裡竟杳無人影。佩吟徑直走往書房門口,連門都沒有敲,她抱著那兩盆植物,很費力才轉開門柄,她直接走了進去。趙自耕正在打電話,他愕然的瞪著佩吟,不知道她在做什麼。佩吟把手裡的兩盆花放在書桌上,傷口因為花盆的重壓而又開始疼痛。她反身關好房門,站在那兒,等待著趙自耕說完電話。 趙自耕無心打電話了。匆匆掛斷了電話,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,看看佩吟,又看看那兩盆盆裁。 「這是做什麼?」他問。 佩吟指著那盆金盞花,問:「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?」 「雛菊。」趙自耕毫不猶豫的回答。 「這個呢?」她再指那盆雁來紅。 「紅葉?」趙自耕抬起眉毛,詢間的面對著佩吟。「怎麼啦?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?」 「這不是菊花,這是金盞花,這也不叫紅葉,它叫作雁來紅。」佩吟清晰而穩定的說。 「是嗎?」趙自耕推了推眼鏡,對那兩盆植物再看了一眼。「管它是菊花還是金盞花,管它是紅葉還是雁來紅,它與我有什麼關係?反正它是兩盆觀賞植物,我觀賞過了,也就行了。」 「你不知道它們的名字,我也不知道它們的名字,蘇慕南也不知道,我猜奶奶、吳媽、老劉──都不知道它們的名字,在你們全家,只有一個人知道,就是纖纖。」 「哦?」趙自耕凝視著她。 「纖纖不止知道這兩盆的名字,她知道花園裡每一棵花花草草的名字,而且,知道它們的花期,栽種的方法,下種的季節,以至於修剪、接枝、盆栽或土栽的種種常識。你從沒告訴我,這整個花園是她一手整理的。」 「又怎樣呢?」趙自耕困惑的問。「她從小愛花,愛小動物,什麼鳥啦,狗啦,貓啦,松鼠啦──她都喜歡,我想,每個女孩子都是這樣的。」 「並不是每個女孩都一樣。」佩吟深深搖頭。「我要告訴你的是,她背不出四書,背不出祭十二郎文,背不出洛神賦,背不出白居易最簡單的詩──而她分別得出花園裡每棵植物的不同,知道紅蝴蝶不是鳳凰木,金盞花不是小雛菊──而你,你是她的父親,你居然要她去考中國文學系!」 趙自耕定定的看著佩吟,他終於有些了解了,他動容的沉思著。「你總算找出她的特長來了。」他沉吟著說:「她應該去考丙組,她應該去學植物。現在再改,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?」 「你又錯了!」她直率的說:「不管她考那一組,都要考國文、英文、數學──各門主科,她一科也通不過,所以,她還是考不上。而她現在對植物所知道的常識,可能已經超過一個學植物的大學生了。假若你不信,我明天去找一個學農的大學生,你當面考考他們兩個人!」 「你的意思是──」 「你完全明白我的意思!我對你說過好幾次了,她根本沒有必要考大學!許多知識,也不一定在大學裡才能學到。你猜她是從那兒學到這些有關植物的知識的?是從花匠那兒!我可以肯定,那些花匠也沒讀過大學!」 趙自耕緊緊的盯著佩吟。 「你為什麼要千方百計的說服我,不要纖纖考大學?」他問。「因為我喜歡她。我不忍心看到她失敗。」她迎視著他的目光,她眼裡有兩小簇火燄在跳動,她的聲音低柔而清晰,臉龐上,有股奇異的、哀傷的表情,這表情使他不自覺的又撼動了。「趙先生,你一生成功,你不知道失敗的滋味,那並不好受。那會打擊一個人的自信,摧毀一個人的尊嚴──你不要讓纖纖承受這些吧!要她考大學,只是你的虛榮感而已。」 「你怎麼知道失敗的滋味是什麼?你失敗過嗎?」他敏銳的問。「我──」她頓了頓,眼睛更深了,更黑了。她的眉頭輕蹙了起來,眉間眼底,是一片迷濛的哀思。「是的,我失敗過。」 「是什麼?」 「你曾經提過,我有一個未婚夫,他──娶了另外一個女孩子。」他一震,深深的看她。 「那不是失敗,而是失戀。」他說,近乎殘忍的在字眼上找毛病,這又是他職業的本能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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