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金盞花 | 上頁 下頁 |
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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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拍了拍「黑小子」的頭,又說了句:「去吧!」就放鬆了手,那狗一溜煙就竄進了那花木扶疏的深院裡,消失在夜色中了。「別怕那隻狗,」蘇慕南說:「等你跟牠混熟了,你會發現牠比人更可愛,因為牠不會和你鉤心鬥角。」她不自禁的深深看了他一眼。趙自耕的秘書?她沒料到趙自耕會用男秘書,她總以為,這些「成功」了的「大人物」,一定都有個「漂亮」的「女秘書」,而這女秘書的身分還是相當特殊的。跟在蘇慕南身後,她向花園深處走去,路面很寬,顯然是汽車行駛的道路,車道兩旁,全是冬青樹,修剪得整齊而劃一。冬青樹的後面,一邊是花園,一邊是竹林,花園中影綽綽的只看到繁花似錦,到底是些什麼花,就都看不清楚了。 竹林很深,竹林後面,似乎還有亭台和花圃,夜色裡完全看不真切。但,這一切已很深刻的震撼了佩吟。她不自覺的聯想起自己家中的小花園,小得不能再小,小得像個袖珍花園,自己家還是殘留的日式房子,目前在台北市,這種日式房子已不多了,大部份都被拆除了蓋大廈。自己家還是公家配給的房子,父親當了一輩子的公務員,就落得這棟配給的日式小屋。在沉思中,她繞過了好幾個彎,然後她看到了那棟兩層樓的白色建築物。像座小白宮呢!她想。房子並不新,卻相當考究,台階和牆面,都是白色大理石建造的。她匆匆一瞥,也來不及細看,因為,她的心臟已經在咚咚咚咚的亂跳,她開始懷疑自己來應徵這個工作是智還是不智? 怎麼也沒料到是這樣一個豪門之家的小姐!考不上大學。她一定是個被寵壞了的,刁鑽古怪,驕氣十足的闊小姐!要不然,就是個頤指氣使,任意妄為的小太妹吧!來當這種孩子的家教,她真能勝任嗎?走上台階,他們停在兩扇刻花的柚木大門外了。蘇慕南並沒有敲門,就直接把門推開,轉身對她說:「請進來吧!」她走了進去,在玄關處收了傘,蘇慕南很解人意的順手接了過來,幫她收進一個暗櫥裡。再推開一扇門,裡面就是寬敞而堂皇的大客廳了。蘇慕南對裡面說了句:「趙先生,韓小姐來了!」 她走了進去,這才一眼看到,有個男人正坐在皮沙發的深處,一縷煙霧從沙發中裊裊上升,擴散在客廳中。房間好大,舖著厚厚的地毯,奶油色。她不由自主的看看自己的鞋,濕濕的,曾經踩過雨水,她怕把人家的地毯弄髒了。她還來不及看清是否弄髒了地毯,沙發深處的那個男人已站起身來,面對著她了。 她看過去。趙自耕,頂頂有名的大律師,活躍在商業界、司法界、及新聞界的人物。她心中本來對他有個模糊的想像:半禿的頭,矮胖的身材,圓鼓鼓的肚子,有銳利如鷹的眼光,尖酸刻薄的言辭──她看過一部名叫「情婦」的電影,裡面飾演律師的查爾斯勞頓給了她極深的印象,從此,「名律師」在她的心目中都定了型,全是查爾斯勞頓的翻版。 可是,她眼前卻絕非這樣一個人物,她幾乎是驚愕的望著趙自耕,他好高,起碼有一八〇公分!他好年輕,一頭又黑又濃又密的頭髮,有些亂蓬蓬的,頭髮下,他的臉型方正,戴著一副近視眼鏡,鏡片後的眼光是奕奕有神的。他看來文質彬彬而瀟灑自如。他穿得很考究,筆挺的西服褲,咖啡色。米色的襯衫,外面是和褲子同色的西裝背心,打著咖啡色有橘紅點點的領帶。他身材瘦長,背脊挺直,雙腿修長──他簡直漂亮得有點過了份!而且,他這麼年輕,看來只有三十來歲,怎麼可能有個考大學的女兒?一定弄錯了,這人絕不是趙自耕! 當她在打量對方的時候,對方也同樣在打量著她。她不知道自己給對方的印象怎樣,卻很了解自己的穿著打扮都太寒酸了,只是一件簡單的黑色套頭毛衣,和一條黑色薄呢裙,準像個小寡婦,她想。「韓小姐,」那人開了口,聲音很悅耳,幾乎是溫柔的,但卻帶著種難以解釋的權威性。「請過來坐,好嗎?」 她機械化的走了過去,幾乎忘記還有個蘇慕南了。但,當她回頭去看的時候,蘇慕南已經不在房裡了。她在沙發中坐了下來,趙自耕──如果他確實是趙自耕的話──也坐了下來,坐在她的正對面,他們仍然彼此直視著對方,毫不掩飾的打量著對方。「我以為──」她終於開了口,緊張已成過去,她的情緒放鬆了,因為,她幾乎可以斷定,這人絕不是趙自耕了。趙自耕的架子好大,先是秘書,現在又是誰呢?趙自耕的弟弟?親戚?家人?或是──兒子?「我以為趙律師要親自和我談。」她說。他眼底掠過一抹驚訝。 「我是親自和你談呀!」他說。 「你就是──趙律師?」她困難的問:「我的意思是說,那位名字叫趙自耕的律師?」 「是的。」他微笑起來,很有興味的看著她。「我一出生,我父母就給我取名字叫趙自耕,怎麼?這名字有什麼不妥當嗎?」 「不是名字不妥當,」她困惑的搖搖頭,「是你本人──」她嚥住了,覺得自己表現得好差勁,說的話全不得體,這人,居然就是趙自耕!「我本人?」他更驚訝了。「我本人有什麼不對嗎?」 「你告訴潘校長,你要給你女兒請一個家庭教師?」 「是的。」 「你的女兒──她多大啦?」 「十八歲!」 「你瞧!這就是不對的地方!」她率直的說了出來:「你不可能有一個十八歲的女兒!除非你十幾歲就結婚了!你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名氣和事業,除非你十幾歲就當律師了!你太年輕,太年輕了!我一直以為,我要來見一個老頭子!」 他深深的看她,那鏡片後的眼光,到這時才透露出一抹銳利,他似乎想看透她。「這是我一生聽過的最技巧的恭維話!」他說,微笑起來,那笑容中竟有種嘲弄的意味。「你一定非常需要這個工作,對不對?」她怔了怔,接著,她就覺得有股熱血直往腦子裡衝去,使她整個臉都發熱了!原來,他竟以為她在討好他,以為她說這篇話,是因為她急需一個工作!以為她是只搖尾乞憐的小狗?是個讒言媚笑的小人?噢,他確實是趙自耕!尖酸刻薄的言辭,永遠懷疑別人的天性,還有那種盛氣凌人的倨傲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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