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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


  高寒愕然的聽著這一切,腦子裡昏昏然的像被澆了一鍋燒熱的蠟,把所有的思想都燙傷了而且凝固了。好半天,他根本弄不清可慧在說些什麼,然後,他懂了。坐在那兒,他雙手撐著下巴,苦苦思索,苦苦回憶,苦苦分析——他不動也不說話。可慧卻仍然在唉聲嘆氣。

  「其實,也不能怪小嬸嬸,她和我小叔的感情那麼好,結婚兩個月小叔就死了,那時,小嬸嬸才二十一歲,我爸當時就說:她等於還是個孩子!我想,我爸一開始就喜歡她!其實,一個男人要愛上小嬸嬸是很自然的啊,你說是不是?她那麼美,那麼年輕,那麼憂憂鬱鬱文文弱弱的。又會彈鋼琴,又很有才氣——哎!你知道嗎?我同情爸爸和小嬸嬸。怪不得,這些日子來,我總覺得小嬸嬸有心事,總覺得她好不對勁,原來——是這麼一回事!」

  高寒瞪著可慧。「你爸怎麼說?」他悶聲問。

  「爸爸呀!」可慧搖搖頭。「他當時就對媽又吼又叫,說他就是喜歡小嬸嬸,喜歡她有思想有深度懂感情——反正說了一大套。你不了解我爸,他不是怕事的人,他很多情,如果把他逼急了,吃虧的還是我媽!」

  高寒磨了磨牙齒:「可是,他還是讓她走了?在深更半夜裡,讓她一個人走了?」可慧看了他一眼,抓起茶几上的一個橘子,她開始剝橘子,一面剝,一面說:「你要他怎麼辦呢?家裡有老的有小的,他總不能跟著小嬸嬸一起走吧?唉!小嬸嬸也很可憐,我看著她出去,心都痛了,說真話,我好喜歡好喜歡她!怎麼想得到她會——她會——唉!」她左嘆一聲氣,右嘆一聲氣,把剝好的橘子一片一片喂到高寒嘴裡去,她瞅著他,終於甩了一下頭:「高寒,我們不要談這問題了,好不好?我們不要談了。」她抓過他的手來:「好啊,起水泡了!你起碼一個月不能彈吉他!」

  他抽下手來,煩躁的站起身子,在室內兜了一圈。

  「你家有香煙嗎?」他問。

  「香煙?你又不抽煙,要香煙幹什麼?」

  「我想抽一支。」他翻開茶几上的煙盒,拿了一支煙。可慧慌忙取過打火機,幫他打著了火,陪笑的說:「你這人粗手粗腳,搞不好打個火,再把手指燒起來,如果你要抽煙,讓我來幫你點火。」

  他燃著了煙,深吸了一口,把煙霧噴出來。可慧稀奇的看著他,叫著說:「你會抽煙!」

  「會的事多著呢,只是你不知道!」

  「哦?」可慧挑著眉毛。「敢情你在我面前裝正經,你是個偽君子!」

  「世界上的偽君子也多得很,不止我一個!」

  「噢,」可慧翻了翻眼睛。「你吃了衝菜嗎?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

  「沒吃衝菜,怎麼盡衝人呢!看樣子,你今天脾氣大得很,為什麼?」他勉強的笑了,望著可慧。

  「不為什麼。」他低嘆著說:「我的脾氣一向就不好,你知道的。」她嬌媚的笑了,用她溫暖的小手去握住他的手。

  「我不會惹你生氣,我盡量不惹你生氣,假若我無意間惹你生氣了,你可以罵我吼我,甚至打我,但是,你不要去愛上別人,永遠不要,好嗎?」

  他盯著她,在她那深情的、專注的、柔媚的眼光和聲音中迷惑了。她用手勾下了他的脖子,又獻上了她那柔軟而甜潤的唇,她舌尖還帶著橘子的香味。

  同一時間,盼雲正躺在家裡的床上,接受楚醫生的治療和打針。楚鴻志是賀太太請來的,是賀家的家庭醫生,事實上,楚鴻志不是內科,而是心理科的大夫。自從文樵去世以後,盼雲每次回娘家,都被賀太太逼著見楚鴻志,逼著吃他的配方,安眠藥、鎮定劑——和深呼吸。

  這次,請楚醫生幾乎是必要的,盼雲自從半夜回家後就變得有些歇斯底裡。她總是笑,不停的笑,笑得古怪而淒涼。她整夜沒睡,只是坐在床上發呆和傻笑。賀家兩老都被她弄了個手忙腳亂,賀太太想打電話問鍾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卻被盼雲嚴詞阻止了,她用手壓著聽筒說:「我們和鍾家已經沒有關係了,再也不要打電話過去!再也不要去惹他們!」

  「但是,」賀太太懊惱而焦灼的說:「一定發生了一些事情,是不是?」

  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!」盼雲呆呆的坐著,呆呆的說,還帶著呆呆的笑。「首先,是文樵死了,然後,是我買了尼尼——尼尼!哦,尼尼!」她忽然驚慌的四面找尋:「尼尼!尼尼呢?」

  「在這兒!」倩雲嚷著,慌忙抱過那正瑟縮在床腳的尼尼,放進她懷裡。那小東西由於不習慣換了環境,在簌簌發抖。盼雲立刻把牠緊抱在懷中,用睡袍的下襬包著牠,給牠取暖。

  「我買了尼尼——」盼雲繼續說,像在做夢。「可慧參加了舞會,然後,可慧有了男朋友,然後,可慧出了車禍,然後,我和文牧被他們抓到了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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