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幾度夕陽紅 | 上頁 下頁 |
一〇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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曉彤凝視了他大約十秒鐘。這十秒鐘內,彷彿天地萬物都已靜止,整個世界上沒有絲毫聲響。然後,曉彤驟然的轉過了身子,她的書包碰到了桌角,杯子跌碎在地下,砰然的聲音震動整個咖啡廳,也震醒了魏如峰。他跳了起來,在昏亂的視線中,看到的是曉彤絕望的眼睛,和那如箭離弦般狂奔出去的小小的身子。他大叫了一聲: 「曉彤!」一面向門口追了過去。侍者拉住了他的衣服,他急躁的摔脫了她,掏出一疊鈔票扔在桌上。等他竄出了鈴蘭的玻璃門,曉彤的身子已奔過了對街,他也追了過去,同時大聲的嚷著:「曉彤!你聽我!曉彤!」 曉彤跑得更急更快,他也追得更急更快,在街的轉角上,他追上了她。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,不管是在眾目昭彰的大街上,他死死的拉住她不放,一面喘息的說: 「曉彤,你聽我,那是認識你以前,那是另一個我,一個已經死掉了的我!曉彤,你必須瞭解,你——」 曉彤奮力的掙脫了他,她的眼神狂亂,而臉上淚水縱橫。啞著嗓子,她一迭連聲的、不知所云的喊: 「這是殘忍的!可怕的!我不要再見你!我不要再見你!我不要再見你!」 「曉彤!」魏如峰徒勞的叫:「曉彤——你聽我說!請你——」 「我不要聽!不要聽!不要聽!」 曉彤叫著,擺脫了魏如峰,狂亂而不辨方向的往對街衝了過去。大馬路上汽車如織,這正是下班和放學的時間,計程車、三輪車、公共汽車在街道上忙碌的穿梭。曉彤衝進了車群中,完全不顧車子,盲目的奔跑。一輛小汽車對她飛馳而來,魏如峰狂叫了一聲: 「曉彤!」 小汽車煞住了,曉彤呆呆的停在路當中,汽車司機從車窗內伸出頭來,長喘一口氣說: 「小姐,命不值錢哦!」 魏如峰閉了閉眼睛,頭暈目眩。等他再睜開眼睛,曉彤已經離開路當中,走到對面去了。他本能的也穿過街道急急的追上前去,他不能讓曉彤這樣走掉!不能讓她懷著一顆破碎的心離開!他必須向她解釋!在人行道上,他再度的追上了她。 「曉彤,」他祈求的喊:「曉彤,曉彤!給我幾分鐘的時間,讓我說幾句話。以後你就是再不理我,我也心甘情願,只請你現在給我幾分鐘時間!」 「不!」曉彤掙扎著:「放開我!讓我走!」 「曉彤!」他哀求。 「放開我!」曉彤站住,不再掙扎,淚水沿著她的面頰滾落下來,她哭著低聲說:「放開我!放開我!」 一個人影從路角竄了出來,一隻手壓在魏如峰的手腕上。是曉白!他昂然挺立在那兒,挑著濃眉,瞪著怒目,沉著聲音說:「魏如峰!放開我姐姐!」 「曉白!」魏如峰錯愕的說:「是你?」 「是的,」曉白傲然的說:「是我!我告訴你,姓魏的!你再糾纏我姐姐,你就當心!現在,請你放開她!」 「曉白,」魏如峰愣了愣:「你為什麼這樣子?我們不是一直很友好嗎?」 「友好?」曉白憤憤的說:「鬼才和你友好!你別以為我們姓楊的是好欺侮的!」他一下子揮開了魏如峰抓著曉彤的手,大聲說:「我警告你,你再惹我姐姐,我就要給你點顏色看!」 「曉白——」 「你別曉白曉白的,曉白的名字不是你叫的!」曉白說,掉頭轉向曉彤:「姐姐,我們走!別理他!」 魏如峰呆呆的站著,目送曉白用胳膊圍繞著曉彤的肩,像個保護神似的護著她向前走去。他想再追過去,但,路人已經在對他們注目了,遠遠的一個交通警察正用懷疑的眼光向這邊巡視著。他站著不動,望著那姐弟二人的影子消失,心底猝然的痛楚了起來。 「為什麼?」他茫然的自問:「為什麼突然會發生這些事?」 ▼第三十一章 太陽光越過了梳妝檯,越過了破舊的榻榻米,越過了床欄,投射在發黃的紙門上了。夢竹坐在明遠的床邊,下意識的看了看錶,十點多了,明遠依然酒醉未醒,需不需要打個電話到他辦公室去給他請一天假?可是,她渾身無力,倦怠得懶於走到巷口的電話亭去。讓它去吧!她現在什麼都不管,只希望有一個清靜的,可以逃避一切的地方,去靜靜的藏起來。除了藏起自己,還要藏起那份討厭的、工作不休的「思想」。 明遠在床上翻身、呻吟、不安的欠伸著身子。夢竹走到廚房去,弄了一條冷毛巾來,敷在明遠的額上。驟然而來的清涼感使他退縮了一下,接著,就吃力的睜開了紅絲遍佈的眼睛。太陽光刺激了他,重新闔上眼瞼,他胸中焚燒欲裂,喉嚨乾燥難耐,模模糊糊的,他吐出了一個字: 「水。」 夢竹從冷開水瓶裡倒出一杯水來,托住明遠的頭,把水遞到他的唇邊。明遠如獲甘泉,一仰而盡。喝光了水,他才看清楚床邊的夢竹,搖了搖頭,他問: 「這是哪兒?」 「家裡。」夢竹說:「早上,孝城把你送回來的。怎樣?還要水嗎?」 明遠搖了搖頭,閉上眼睛說: 「幾點了?」 「十點二十分。我看今天不要去上班了,趁孩子不在家,我們也可以好好的談談。」 明遠睜開了眼睛,銳利的望著夢竹,酒意逐漸消失,意識也跟著回復。而一旦意識回復,所有亂麻似的問題和苦惱也接踵而來。他瞪視著夢竹,後者臉上有些什麼新的東西,那水汪汪的眼睛看起來淒涼而美麗。從床上坐了起來,頭中仍然昏昏沉沉,靠在床欄杆上,他吸了口氣說: 「好吧!你有什麼意見?」 「我沒有什麼『意見』,」夢竹說:「不過,明遠,昨天晚上——」她猶豫的停住了。 「昨天晚上怎樣?」明遠蹙著眉問。 「昨天晚上——」夢竹囁嚅著。 「到底怎樣?」 「我——我——」她下決心的說了出來:「見到了何慕天。」 「哦?」明遠張大了眼睛,死死的盯著夢竹。「是嗎?」 「嗯。我們談了很久,也談得很多——」 「是嗎?」明遠再問,語氣是冷冷的,卻帶著些挑釁的味兒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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