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幾度夕陽紅 | 上頁 下頁 |
七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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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但是,你並不一定要回去——」夢竹固執的說。 「我必須回去!」何慕天輕聲說,然後突然推開夢竹的身子,拉長了兩人間的距離,審視著她的臉。「夢竹,你不信任我?你以為我玩弄你?你以為我會不再回來?夢竹,你在害怕什麼?懷疑什麼?」 夢竹愣愣的望著何慕天。望著,望著,她忽然跳起來,撲進何慕天的懷裡,用手緊抱著何慕天的腰,臉埋在他的衣服裡,低聲的嚷著說:「慕天,你別走吧,別走吧。我不知道我害怕什麼,但是,你別走吧。我心裡好亂好慌,我不知道——不知道怎麼回事?但是你別走吧。」 何慕天拉開她的手,繼續審視著她。 「我只去一個月,你知道。」 「是的,但是,但是——」 「別傻!」他吻她:「你數日子,我一天也不超過,準在三十天之內回來!好不好?」 她瞅著他,牙齒輕輕的咬著下嘴唇,點了點頭。 「三十天——」她慢吞吞的說:「一天也不許超過。」 「一天也不超過!」他保證似的說。 她含著眼淚笑了。「你要給我寫信。」她說。 「當然。」 「你的地址也給我,我好給你寫信。」 他略事猶豫,有些不安。 「好,」終於,他說:「我地址給你,但是非不得已,你還是不必寫信來,因為我可能一到家,幾句話一講,交代清楚了就要往回頭走。你知道,路上來回的時間就要一個月,我還是有熟人的車子可以搭,萬一再碰到點事情耽誤呢?所以,我不會在家中停留的。」 「可是,你總要給我地址。」 「那——好吧。」 她眨動著眼睛,淚珠仍然掛在睫毛上。把頭靠在他的胸前,她靜靜的依偎著他。他動了動,她立即抓緊他,輕聲的,做夢似的說:「別動,別離開我。」她嘆息一聲。「但願今夜無限的長,永不要天亮,那麼,你就一直在我身邊,不能離開。」 他用手撫摩著她的頭髮,那一頭濃發正自自然然的披在背上,像黑色的瀑布般瀉開。他的下顎靠著她的頭髮,輕輕的在她的髮際摩擦。她閉上眼睛,手環在他的腰上。好久好久之後,才輕輕的,囈語般的說: 「你走了,我就天天坐在窗子前面,天天,時時,刻刻!等你回來。你一天不回來,我就一天不能好好的吃,好好的睡,只要你想著,我是怎樣的期盼著你,你就不會在外面多事停留。你知道,雖然我們缺少一道法律的手續,但,我已經是你的妻子。只要你常常想,為了你,我——只要你常常想別忘了我!別負了我!別忘了我,別負了我!別忘了我,別負了——」 他彎下身子,嘴唇一下子堵住了那絮叨不停的小嘴,然後,他強烈的,炙熱的,狂猛的吻她。爐火燒得很旺,熊熊的爐火照射之下,她的臉上有他的影子,他的臉上也有她的。室內暖氣騰騰,她的面頰在發熱,胸中似乎也燒著一盆火,那樣熊熊的,炙烈的。他的嘴唇緊緊的壓著她,在她的唇上揉擦,那男性的胳膊像鐵索般箍緊了她。她頭中昏沉四肢鬆懈,身子軟而無力的貼著他的。 天濛濛的亮了,桌上的燈仍然在燃著。昏黃的光線在曉色中顯得更加朦朧。窗紙被曙光染成了灰白色,遠處,一聲雞啼引起了各處晨雞的響應。 「我該走了。」他說:「七點鐘就要開車。」 「不。」她說:「有霧,車子不能準時開。」 「你看錯了。」他輕聲的:「今天不會有霧,窗紙上那麼亮,太陽都快出來了。」 「是嗎?」 「嗯。」 「再睡五分鐘,然後我送你去搭車。」 他吻她。輕輕的、低低的、溫柔的,在她耳邊念了一闋「如夢令」: 「顛倒鏡鸞釵鳳,纖手玉臺呵凍,惜別盡俄延,也只一聲珍重!如夢如夢,傳語曉寒休送!」 天是真的亮了。夢竹坐在小屋的窗前,用手托著下巴,呆呆的凝視著遠山被暮色所吞噬。室內是暗沉沉的,沒有點燈,也沒有爐火,冷冰冰的空氣和濃成一團的暮色膠凍在一起。窗口的風很大,窗櫺被吹得格格作響。敞開的窗子迎進一屋子的冷風,夢竹端坐在風口之中,卻寂然不為所動。 一聲門響,奶媽閃身進屋,關上了房門,立即驚呼著說: 「夢竹!你在幹什麼?」 「沒有幹什麼。」夢竹幽幽的說。 「這房裡是怎麼了?好像比外面還冷。你這樣開著窗子吹風,是想送命嗎?」奶媽叫著說,走上前去,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窗子關上。 「奶媽,你少管我。」夢竹不耐的說,想阻止奶媽關窗子,但窗子已經關上了。 奶媽還特地把窗栓都閂好,推了推,關得很牢了,才回過身子來,用手摸摸夢竹的手,又是一聲驚呼:「看你!手都凍成冰柱了,你簡直是找死!夢竹呀夢竹,你也不是小孩子了,怎麼這樣不會招呼自己呢?奶媽要是一天不來,你就一天不知道是怎麼過的,這樣怎生是好呢?何慕天要是再不回來,你要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了。火也不起,燈也不點,大概飯也沒吃,是不是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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