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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五


  楊明遠也會來一句:「塗了幾個墨團團了?」

  原來,王孝城曾有一張得意的「墨荷」,用大號畫筆畫的,氣派非常之雄厚,整張畫紙上就是幾匹荷葉,和一枝亭亭伸出的蓮蓬。楊明遠認為畫得太草率,稱他是「塗幾個墨團團」。每次談起畫畫,也總是要爭論幾句,像鄧白和吳茀之,楊明遠就喜歡鄧白,王孝城喜歡吳茀之。兩人走著一邊還大聲的辯論著。

  已經是深秋的時分了,雖然是午後,氣候仍然很寒冷,沒有太陽,天是陰沉欲雨的。光禿禿的柳條在蕭瑟的寒空中搖擺。

  王孝城指著柳樹說:「堤邊柳,到秋天,葉亂飄!葉落盡,只剩得,細枝條!」

  楊明遠微笑著接下去念:「想當年,綠蔭蔭,春光好,今日裡,冷清清,秋色老!」

  「噢,秋天!」王孝城蹙著眉說:「我不喜歡秋,太肅殺,容易引起人的鄉愁和感慨!」

  「尤其在這寒陰陰的氣候裡,」楊明遠說:「冬天似乎馬上會來,而冬衣還睡在當鋪裡。簡直是給人威脅!」

  「學學小羅,四大皆空,也照樣無憂無慮!」

  「秋天來了,他四大皆空,預備怎麼辦?」

  「你別為他發愁,」王孝城笑著說:「船到橋頭自然直,今年,我想他是沒問題了。有人會為他想辦法的。」

  「有人為他想辦法?誰?」

  王孝城伸手指指天際,楊明遠下意識的一抬頭,正有一群鳥向南邊飛去。

  「燕子?」他問。

  「噢,燕子,」王孝城說,「小飛燕。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?」

  「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來,其實,小羅不是個笨人,你別看他嘻嘻哈哈的,好像心無城府。事實上,他是十分工於心計的,就拿他對小飛燕來說吧,胖子吳追求得火燒火辣,弄得人盡皆知也沒追上。小羅呢,毫不費力的,不落痕跡就讓小飛燕傾了心。我總覺得,追求女孩子是一門大學問,技術是很重要的,像你像我,都不行!」

  「不過,我們也並沒有追求女孩子呀!」楊明遠說。

  「我們是沒有行動而已,並非沒有動心,你敢說我們常玩的那一群裡的女孩子,你就沒有為任何一個動心嗎?不過,我王孝城是不想結婚的,交女朋友就得作婚姻的打算!我怕婚姻,那是枷鎖,我寧可海闊天空,自由自在的過過舒服日子,不想被婚姻鎖住。而且,我也有自知之明,除非有我真愛的女孩子,要不,還是算了。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楊明遠沒聽明白:「怎麼個『算』法?碰不到你真愛的女孩子,你就終身不結婚?」

  「或者。要不然,就娶盡天下的美女,如果我得不到我真愛的女孩子,任何女人對我都一樣了!」

  「你的說法好像是你已經有了傾心的物件,而又無法得到。」

  「也可能,我晚了一步!」

  「蕭燕嗎?」

  「別胡扯八道了!」王孝城哈哈一笑,抬頭看了看天,烏雲在天邊聚攏,一陣風來,帶著濃重的寒意,「真的,冬天快來了禦寒的衣服還沒影子呢,還在這兒胡扯!」

  「要下雨了,」楊明遠也看了看天:「秋天,真不給人愉快感!」又是一陣風來,他用長袖對著風兜過去,微笑著說:「好了!裝了一袖清風,總算不虛此行,回學校吧!」

  「唔,」王孝城的眼睛直視著前方:「不過,也有人不受秋的影響,照樣追求著歡樂。」

  「是嗎?」楊明遠泛泛的問。

  「唔。」王孝城依然就前面看著。

  楊明遠順著王孝城的眼光看去,於是,他看到一幅美麗而動人的圖畫。在嘉陵江水畔的一個石階上,何慕天正無限悠閒的坐著,他身邊是一根釣兔竿,斜伸在水面上,這一頭,並非拿在手中,而是用塊大石頭壓在地上。他的眼睛也沒有注視水面的浮標,只呆呆的凝視著他左邊的那個人。

  在他左邊,夢竹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,垂著兩條大髮辮,系著一件白色的披風。披風寬大的下擺,正迎風飛來,像極了白蝴蝶的雙翅,伸展著,撲動著。她膝上放著一本書,但她也沒有看書,而用胳膊支在膝上,雙手托著下巴,愣愣的,一動也不動的望著何慕天。

  「你看,」王孝城笑了笑:「這就是人生最美麗的一刻,天地萬物,都在彼此的眼睛中。」

  楊明遠看了王孝城一眼:「你似乎很懂得感情。」

  「哈,是嗎?」王孝城笑著說,拉拉楊明遠的袖子:「我們走開吧,別去打擾他們,看樣子,他們的世界裡,已沒有第三者能存在了。」

  楊明遠仍然注視著那對渾然忘我的人兒,好半天,才聳聳肩,突然覺得天氣變得很冷了。

  「走吧,恐怕要下雨。」

  他們折了回去,準備去坐渡船回學校。路上,兩人都莫名其妙的沉默了起來,起先的那股高談闊論的興致都沒有了。秋風帶著壓力對他們撲面而來,暮雲正輕悄悄的在天空上鋪展開來。默然的走了好一會兒,楊明遠才深思的說:「奇怪,她為什麼選擇何慕天?我覺得何慕天有點怪,而且有些神秘,家在昆明,幹什麼跑到重慶來讀大學?西南聯大不是也很好嗎?他又總有用不完的錢,而他的家庭,大家都只傳說很有錢,卻誰也不明白他家庭的真正情形,你不覺得這個人可能有問題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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