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幾度夕陽紅 | 上頁 下頁
五〇


  「反正,這事已成定局!沒有什麼話可講了,人家高家的孩子對你可是真心,又沒有吃喝嫖賭的壞習慣,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呢?現在,你去睡吧,我的話也說夠了,總之,你要為家庭名譽著想,一個女孩子,只要錯一點點就永劫不復了,你一定要潔身自愛!現在,去睡吧!這也不必要哭哭啼啼的!」

  夢竹慢慢的站起身來,背對著母親,用手帕拭去了臉上的淚痕,輕聲的說:「生命,是為什麼呢?我連交朋友的自由都沒有,如果你連我的呼吸都包辦,代我呼吸,不是更好嗎?」

  「夢竹!你在嘀咕些什麼?」李老太太皺著眉問。

  夢竹回過頭來,望著母親,仍然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輕聲說:「你是我的母親,但是,你瞭解我嗎?你知道我對感情有一份美麗無比的夢想,絕不是高家那個白癡所能滿足我的,你懂嗎?你知道那些大學生的身上有什麼嗎?有活力,有生命,這是我們家裡所沒有的!你懂嗎?你知道我需要些什麼?不是你的教條,不是你所要維持的虛面子,是歡笑和快樂!還有一樣——愛情!我正等著它來臨,我會歡迎它的到來。我還年輕,為什麼不能享受生命?你無法扼殺我,你也不該扼殺我!」

  「夢竹!」李老太太被激怒了:「你到底在念叨些什麼鬼東西?」

  「我?」夢竹臉上浮起一個嘲諷的微笑:「我嗎?我在念經。」

  「念經?」李老太太瞪大了眼睛:「念什麼經?」

  「喇嘛經!」夢竹說著,掉轉頭就向門口走去。

  李老太太氣得臉發白,望著夢竹走出室外,她憤憤的把書丟在桌子上,脫衣準備就寢,一面喃喃的自語:「女大不中留,這孩子越來越沒樣子,還是趁早讓她和高家結了婚算了,否則,遲早要出問題!」

  夢竹頂撞了母親那一句,才覺得一腔鬱氣,稍稍發洩了一些,回到臥室裡,挑亮了燈,她了無睡意的坐在桌前,用手托著下巴,呆呆的對那燈光上的火焰發愣。是的,生命,生命屬於誰?自己件件事都得聽別人的安排嗎?生命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?一聲門響,奶媽又挪動著一雙小腳,慢騰騰的走了進來。

  「好小姐,你還有一個敲敲蛋,吃了再睡吧!」

  夢竹轉過頭,瞪視著奶媽。奶媽捧著一個敲敲蛋,送到夢竹的面前來。夢竹對那敲敲蛋注視了幾秒鐘,抬起眼睛,安安靜靜的說:「把它丟垃圾箱吧!」

  「說得好!小姐!」奶媽嚷著說。

  「我說,把它丟垃圾箱吧!」夢竹堅定的說:「以後,敲敲蛋也好,推推蛋也好,我都不吃了!」

  「好小姐,空肚子睡不著!」

  「我說,我不要吃!」夢竹站起身來,把奶媽和敲敲蛋一起往門外推,說:「告訴你,生命是我自己的!」

  奶媽被推到門外,門立即闔攏了,奶媽呆呆的站著,望望手裡的敲敲蛋,又望望那關著的門,不解的搖搖頭:「怎麼搞的?敲敲蛋和生命有什麼關係?」

  再搖搖頭,她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,走到後面去了。

  §第十四章

  小羅躺在床上,腿架在床欄杆上,瞪著天花板發呆。王孝城正吹著他那走調的口琴,碰到有吹不出聲音的地方,就把琴在凳子上狠敲幾下,再送到嘴邊去吹。荒腔走眼的琴聲在室內斷斷續續的響著,這正是中午的時分,宿舍裡有三五個同學在睡午覺,其他的都不知道跑到那兒去了。氣候燥而熱,窗外是炎陽高照,室內燠熱得如同蒸籠。王孝城的口琴又吹不出聲音來了,他把琴一陣猛敲,同時低低的發出一連串的咒駡。

  小羅把眼光從天花板上調回來,望瞭望王孝城說:「我看算了吧,你在吹些什麼?招魂曲嗎?」

  「招你的魂!」王孝城罵著說,一面用衣袖擦汗。

  「明遠到哪兒去了?」小羅對挨駡向來不在乎,看了看明遠空著的鋪位問。

  「鬼知道!」

  「怎麼了?你?誰惹你了?」

  王孝城把口琴拋在床上,歎口氣說:「家裡再不寄錢來,就只好去當棉被了。」

  「你愁什麼?」小羅笑嘻嘻的說:「你還有棉被可當,我呢!棉被早就到估舊貨的攤子上去了。這樣也好,四大皆空,就無憂無慮了。」說著,他對王孝城伸開了手:「喂,香煙來一支!」

  「去你的!」王孝城說,「昨天還有半支藝專牌香煙,今早已經報銷了!」

  所謂藝專牌香煙,是藝專的門房,用煙絲自製自卷了來賣給學生們的,價格算得非常便宜,學生們稱之為「藝專牌香煙」。

  「唉!」小羅收回手,歎口氣。

  「歎什麼氣?」王孝城說:「你四大皆空,不是無憂無慮嗎?怎麼又歎起氣來了?」

  「四大皆空都沒關係,八大皆空也無所謂,只是肚子空不好受。」小羅愁眉苦臉的說。

  「我告訴你,」王孝城想起什麼來了,壓低聲音說:「昨天晚上我看到吝嗇鬼掩掩藏藏的帶了一包東西回來,偷偷的塞到他的櫃子裡,八成是吃的,你要不要去檢查一番?」吝嗇鬼是他們同寢室的一個同學的外號。

  「真的?」小羅翻身坐了起來,四面看了看,那位外號叫吝嗇鬼的同學並不在室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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