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幾度夕陽紅 | 上頁 下頁 |
四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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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體中大的學生都哄笑了起來,原來許鶴齡皮膚黑,又平平板板的沒有身段,所以男學生們給她取了個缺德的外號,叫「五香豆腐乾」。小羅不知原委,聽到大家笑,以為嘲笑他窮得沒錢買豆腐乾,就昂昂頭,大模大樣的說: 「有什麼好笑?咱們藝專,男生窮,女生醜,這是人盡皆知的。窮又有什麼關係?有朝一日,我有了錢,五香豆腐乾算什麼?在座的都有份!」 本來大家已經笑停了,給他這麼一說,又都笑了個前俯後仰。許鶴齡氣得臉色發白,又不好發作,只得板著臉坐著,不住的把眼鏡拿下來擦,擦過了又戴上去,戴上去又拿下來。 蕭燕看不過去,一心為許鶴齡難堪,就哼了一聲,氣憤憤的說:「這算什麼名堂?見鬼!」 小羅以為蕭燕在罵他,就伸過脖子來說:「你別見怪,我又不是說你!」他的意思是指那句「女生醜」而發,心想蕭燕又不是藝專的,幹什麼生這個多餘的氣,就急不擇言的來了一句「又不是說你!」此話一出,中大那些學生更是笑得彎腰駝背,氣喘不已,許多人連眼淚都笑出來了。 蕭燕脹紅了臉,氣得嘟起嘴來大罵:「出門不利,碰到這種冒失鬼!」 小羅皺皺眉頭,被罵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茫然的回過頭來看著楊明遠,傻不愣登的說: 「這是怎麼回事?是誰出門不利?誰是冒失鬼?」 大家笑得更凶了,楊明遠雖不明白癥結所在,但也體會到小羅鬧了笑話,又氣小羅在公共場合裡旁若無人的亂嚷,把什麼「男生窮,女生醜」都喊出來,場中又有不少藝專的女學生,這一下豈不是自找麻煩,就也沒好氣的說: 「誰是冒失鬼?當然是你啦!」 小羅用手摸摸腦袋,困惑的轉過頭來,一眼看到何慕天正微笑的坐在那兒,帶著個有趣的表情看著他,就點點頭,自言自語的說:「反正不能讓別人白請客,挨挨罵也就算了。」 大家又笑了,幸好「當」然一聲開幕鑼響,把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,笑聲才算是止住了。 夢竹望著臺上,紅色的幕幔正被緩緩拉開,展露出裡面的佈景。全場都逐漸安靜了下來,沒有一點聲音。她不經心的嗑著瓜子,卻感到有人不在看臺上,而在看自己。她回過頭來,接觸了何慕天深思而帶著幾分恍惚的眼光,她的心臟猛跳了兩下,臉上就不知所以的發起熱來,調回目光,她定定的看著臺上,不再往旁邊看了。 散戲後,已是夜深。人像潮水般湧出戲院,劇情仍然緊扣在每個人心上,站在涼風習習的街頭,大家才回到現實中來。夢竹急於回家,小羅和楊明遠、王孝城是決定照原路走回去,雖然何慕天堅邀大家同路搭車到沙坪壩,但,小羅等堅持要走回去,理由是:「那麼好的月亮,那麼涼爽的夜風,又剛看了那麼動人的一個話劇,必須走走談談,才夠詩意!」 於是,他們分作了兩路,小羅拍拍何慕天的肩膀說:「今天領了你的情,改日我有了錢再請你,李小姐交給你了,拜託送她回家!」 何慕天目送小羅等一眾走遠,回過頭來,下意識的又望了望夢竹,夢竹也正望著他,那樣寧靜安詳的一對眸子!當他想捕捉那眼光時,它已迅速的被兩排長睫毛所遮蓋了。他愣了愣,有種突發的,觸電般的感覺,直到胖子吳一聲大嚷: 「還不去等車,站在路邊發神經病嗎?」 他才驚醒過來。於是,大家向停車站走去。 小羅和楊明遠等走上了路,踏著月色,迎著涼風,向觀音崖、兩路口的方向走。小羅聳聳肩說: 「我喜歡這個何慕天,很夠味兒!」 「什麼叫味兒?」楊明遠問:「我就討厭他那股味兒!彷彿比別人高了一等似的,一副充滿優越感的樣子,是個標準的闊公子而已。別人買了票看話劇,他呢,好像是專門為了看那個李小姐的!」 「你怎麼知道他在看李小姐?」小羅問:「敢情你也沒看話劇,一直在看他們,是不是?」 「哼!」楊明遠哼了一聲:「別逞口舌之利!反正我不喜歡他這個人,尤其他那對眼睛,像女孩子!」 「有一對漂亮的眼睛有什麼不好?」小羅說:「我就喜歡他那對眼睛,又黑又深,又特殊,給人一種——」他想了半天,跳起來說:「對了,詩意的感覺!」 「詩意?」楊明遠皺皺眉:「你什麼都是詩意,別肉麻了!」 「好了!」王孝城打斷他們說:「別吵了,我維持中立。不過,我有個發現,李夢竹長得很像今天的女主角。」 「舒繡文?」小羅問,點點頭說:「確實有一點!」 楊明遠不再說話,他腦中浮起的是兩對眼睛,一對屬於夢竹的,沉靜溫柔。另一對屬於何慕天的,深幽含蓄。他似乎看到這兩對眸子在相迎相接——他摔了摔頭,管他呢,想這些做什麼?無聊!邁開大步,他下意識的加快了行路的速度,彷彿有誰在催促他一般。 ▼第十三章 車子停在沙坪壩,夢竹雜在一大群中大學生群中下了車,站在停車處,她看了看那些仍然在笑鬧不停的學生們。夜已經很深了,風從曠野中吹拂過來,帶著田野和夜露的氣息。天邊上,一彎下弦月在雲層中掩映。她深吸了口氣,夜色使人頭腦清醒,精神振作,和那些人點了點頭,她說: 「我回去了,謝謝你們今天的請客!」 事實上,應該只謝謝何慕天,但她一籠統的都謝了進去。那些學生們都是回中大的。只有夢竹住在鎮上。她正想走,何慕天走了上來,以一副安閒的態度說: 「我送你回去。」然後,在一大串的「再見」聲中,他們分成了兩路。何慕天傍著夢竹,緩緩的向鎮上走去。 月色淡淡的塗在青石板的路上,附近的水田裡,蛙鳴正喧囂著。夢竹低著頭,凝視著石板隙縫中偶爾長出的幾叢青草,和路邊時常飛掠過來的一兩隻螢火蟲,靜靜的向前走著。走了一段,感到身邊的人過於沉默,她好奇的抬起頭來,有些詫異的望望何慕天,後者臉上有種深思的神情,顯得專注而嚴肅,彷彿在考慮什麼問題,而對周遭的一切——包括夢竹在內,都漠不關心。覺得沒有什麼話好說,夢竹又低下頭去,繼續瀏覽著路邊的小飛螢,一面用她的全神,去領會著夜色中的一切:神秘的、美好的、和幽靜的。 就這樣,他們一直走到了夢竹的家門口,夢竹站住了,抬起頭,對何慕天沉靜的一笑,輕聲說: 「到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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