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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、北京的四合院·北京的盧馬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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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,李世濟知道我不懂戲,特別把她的唱詞,全寫下來給我,再唱。她唱了一段「文姬歸漢」,又唱了一段「抗婚」「哭墳」。我這才領悟到李世濟的魅力,她不但有金玉之聲,而且唱得非常入戲。聲音裡的感情已十分豐富,她的表情更抓住了每個聽眾的視線,一曲「文姬歸漢」,她唱得眼淚汪汪。唐在炘為她操琴,兩人間配合得天衣無縫。當她唱完,全場掌聲雷動。連我這個不懂戲的人,也被她深深感動了。 那天,很多人都接著表演,散會時已是黃昏,李世濟送我到大門口,忽然對我說:「四合院的事,大家都會幫你留意!」 哎呀!怎麼人人都知道了?完全像真的一樣呢! 作家出版社的亞芳也知道了,她熱心地說:「我們出版了你這麼多書,不知道怎麼付版稅,或者,我們幫你物色一幢四合院吧!」 亞芳,在我到北京的第一天,她就和作家出版社的另外兩位編輯在樓下等我,當我看房間,訂房間時,他們殷切切地守在旁邊,一直對旅館經理說:「給她最好的房間,然後我們再來結賬!」 為什麼?我當時根本弄不清楚他們的身分和目的,立刻,我就拒絕了。亞芳是個誠誠懇懇的中年女士,並不很善於言詞。看我很困惑的樣子,她遞上了名片。可是,我仍然很迷糊。因為,那時候,我還根本不知道,我的小說,已在各個出版社,出版得十分熱絡。 後來,亞芳經常來看我,我們談著談著,也就談熟了。但,在北京,我每天都要見許許多多的人,也和許許多多的人合影留念,有些人,我見過許多次都記不住名字。亞芳有件事讓我記憶深刻,有天,她拿了一疊他們幫我照的照片給我。給到最後一張,是我和亞芳兩個人的合照,她忽然把這張照片往自己皮包裡一塞,呐呐地說:「這張不給你了!」 「為什麼?」我問她。「你有底片,可以再洗呀!」 她抬起眼睛,有些憂傷地看了我一眼。 「因為……」她坦白地說:「我猜你根本不記得我是誰。這張照片對我有意義,對你,大概沒什麼意義吧!」 她那憂傷的語氣,使我頓時一怔。難道,我在這些日子裡,曾經忽略過她嗎?我注視她,清清楚楚地告訴她:「你是亞芳,我怎麼會不記得你?我到北京的第一天,你就在照顧我呀!」亞芳眼睛一亮,臉就紅了。她迅速抽出那張照片交給我,同時,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。至今,她那笑容還常浮現在我眼前。無獨有偶,要幫我物色「四合院」的,除了作家出版社外,還有工人出版社。大家言之鑿鑿,事實上,直到我們離開大陸,「四合院」仍然只是我們這一大夥人的「夢」。 我在北京十二天,絕大多數的日子都很快樂。知道我的小說,在大陸每本銷售量都高達七八十萬冊,對我來說,簡直是個「震撼」。我的歡樂實在涵蓋了版權問題。我想,「讀者」是每個「作者」最大的安慰,那種安慰,使我對出版權問題、版稅問題,都變得「淡然處之」了。但是,當有一天,有位讀者拿了一本我的假書來,那本書名叫《噴泉》,冒我的名而出版,我當時就情緒低落了。接著,又有《風裡百合》,《忘憂草》等假書出現。等到有本《蛇女》拿到我面前來時,完全是一本下流的黃書! 我翻了一翻,心裡難過極了,第一次瞭解到,「版權」的重要性。一個臺灣作家,如何才能在大陸受到起碼的保護?這實在是個太大的問題!我如何去告訴大陸上廣大的讀者,某些書不是我的「原著」?這是更大的問題。面對這些問題,我真的是非常非常不快樂。 就在我陷入這種「不快樂」的情緒中時,盧馬出現了。 那晚,我回到旅館已經很晚了,櫃檯忽然打了個電話到我房間來,說:「樓下有位女學生,已經等了你好幾小時,希望見你一面,你見不見她呢? 我有些猶豫,因為那時我已相當疲倦了,但是,櫃檯小姐卻接了一句:「我都被她感動了呢!」 她都被感動,我怎忍心不見。於是,我請她上樓來。 打開房門,那少女站在門口,手中捧著一具白毛的玩具狗,臉頰紅紅的,緊張得直往嘴裡吸氣,半天都說不出話來。我伸手把她拉進房間,感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。關上了房門,我竭力想緩和她的情緒,於是,我笑著說:「我是瓊瑤,你呢?」 「盧馬。」她硬邦邦地吐了兩個字,眼睛直直地瞪著我,不相信似的,做夢一樣的。 「盧馬。」我說:「很奇怪的名字啊!怎麼會取名字叫盧馬?」 「因為我爸爸姓盧,我媽媽姓馬!」她簡單地解釋,一對烏黑的眼珠,仍然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我。忽然,她就激動地喊著問出來:「你是瓊瑤?你真的是瓊瑤?我看了你許多小說,認為全世界,只有你能瞭解我,而你卻離我那麼遠,你在臺灣呀!」 「可是,現在,我在你眼前呀!」我說。 我這樣一說,盧馬卻在刹那間,掉下淚來。她一落淚,我的心就痛楚起來,我慌忙把這大女孩(十九歲,正要考大學)擁進懷中,撫摩著她的背脊,我一疊連聲說:「別哭呀!有什麼話,就對我說呀!不要以為我們距離很遠,你瞧,你見到了我,不是嗎?可見人生沒有不可能的事……」我一面說,盧馬一面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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