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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九


  婚禮的喜悅持續了好幾天,一對新人像浸在幸福的酒裡,帶著喜悅的醉意。章伯伯終於接受了他的兒媳婦,倒也經常滿意的點著頭,彷佛根本忘記了他曾堅決反對她。章伯母時常會突然陷進沉思裡,洗手時就把手浸在水中沉思,做飯時把菜刀停在碪板上沉思,或者,她在回憶她的年輕時代,和她的新婚?我和淩風分潤了淩霄他們的喜悅,更深更深的深浸在我們的愛情裡。只有淩雲——婚禮提醒了她什麼嗎?她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,顯得特別的沉靜。

  這天早晨,我在鴿房前面碰到淩雲,她正在喂鴿子,看到那些鴿子圍繞在她身邊,有的停在她肩上,有的站在她手背上,有的繞著她的頭頂飛翔,那情況美得像一幅畫。我走過去幫著她飽,一些鴿子也聚攏到我身邊來,那只有著粉紫色羽毛的「晚霞」在鴿群中特別出色,它使我回憶到第一次發現淩雲的戀情,這是一隻愛情使者,不是嗎?但,那借著它傳信的青年是怎樣的人!他值得淩雲為他這樣一往情深嗎?我不能把綠綠的事告訴她,否則,我一定要把她從夢裡喚醒。

  用手托起晚霞,我撫摸著它的羽毛,不經心的說:「這是個好使者,你們怎麼想到去利用它?」

  她愕然的瞪著我。

  「你說什麼?」她問。

  「哦,」我想起來了,她從不知道我曾發現過她的秘密。笑了笑,我說:「我才來的時候,就發現這件事了,我並不是有意探求什麼,完全無意發現的——」

  「發現什麼?」她裝傻。

  「信呀!」我說:「晚霞帶給你的信,余亞南的信。」

  「信?」她一臉的狐疑,凝視著我:「我完全不懂你在說些什麼!」

  「好吧!」我歎了一口氣:「就算那不是信吧,只是紙條而已,余亞南寫給你的紙條!」

  「余亞南從沒有寫過紙條給我,」她的眼睛坦白而真誠。「他也沒有什麼信給我,我們只是偶爾在竹林裡相聚,談幾句話,或者他早上的時候,等我喂鴿子時來找我,有時他也來幽篁小築坐坐,不過很少。」

  「你們沒有藉鴿子傳信?」我皺起了眉,困惑的望著她。

  「藉鴿子傳信?」她驚訝的張大了嘴:「詠薇,你是在開玩笑吧?我只藉鴿子傳過一次信,傳給你。」

  我完全糊塗了,她的樣子不像是隱瞞了什麼,而且也沒有隱瞞的必要。那麼,那張紙條是怎麼一回事?我走到鴿房旁邊,伸手到晚霞的鴿房裡去摸了摸,什麼東西都沒有。我知道不會有的,以前我已經檢查過一次。如果那張紙條不是余亞南給淩雲的,那會是誰給誰的?我愣愣的站在那兒,苦苦的搜索我的記憶,難道——難道——難道我完全弄錯了!難道是——

  「詠薇,你是怎麼回事?」淩雲遲疑的說:「你在鴿子身上發現過什麼?」

  「哦,」我腦中一團混亂,各種亂七八糟的思想和念頭在毫無組織的賓士著,匆促的,我掩飾的說:「沒有什麼,大概有人開玩笑。」

  「開玩笑?怎麼開玩笑?」

  「有人在鴿子身上綁了張紙條,我還以為是余亞南寫給你的呢!」

  「寫些什麼?」她好奇的問。

  「根本沒有寫什麼,我都記不清了,一定是有人隨便寫著好玩的,別理它了吧!」

  淩雲對我看看,微微一笑,她是十分容易把這些小事拋開的,立即就釋然了。我們繼續喂著鴿子,但是,我的心已經不在鴿子身上了。那張紙條不是寫給淩雲,一定是寫給這棟房子裡的另外一個人,誰最可能?有種奇異的靈感來到我的腦海裡,我覺得滿懷惶悚。

  「你想,」淩雲忽然說:「余亞南還會回來嗎?」

  我被拉回到現實。

  「余亞南?」我怔了怔:「你還沒有忘記他?」

  「一個人能這樣容易的忘記她的愛人嗎?」她輕聲說。

  「我不以為他還會回來,」我說:「而且,我敢說——」

  我咽住了,淩雲眼裡帶著固執的深情,小小的臉龐上一片光輝,她是多麼癡情!我必須對她潑下滿頭冷水嗎?

  「我也知道他不會回來了。」淩雲說,臉上有夢似的微笑,眼睛朦朦朧朧的,像罩在霧裡。「他不是一隻家鴿,他是個流浪者。不過,無論他走到哪兒,我相信,他必定不會忘記我。」

  「是——嗎?」我礙口的說。

  「是的,你信不信?」她望著我:「最近,我想了很多很多,也看了很多很多,看到大哥和綠綠,二哥和你,我想,我瞭解愛情是什麼了。有一天,我或者還會碰到一個人,還會再戀愛,但是,我永不會忘記余亞南,他也不會忘記我,這是一段最純潔,也最狂熱的感情。無論是誰,初戀都在她感情生活裡占最重要的位置。」

  「我想——」

  我頓了頓,讓她保持她最美的回憶吧,人生不儘然全是美麗的,但她的感情美得像詩,何必用醜惡的真實來擊破她的夢?

  「我想,你是對的,」我終於說了出來:「他不會忘記你的。」

  她笑了,她的笑容像天邊初升的朝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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