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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八


  他逼得我更近了,他的嘴唇也在顫抖:「詠薇,你過來,你別怕我,我不是要打你,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,詠薇,你別怕,我不打你,是你把我逼急了,詠薇,詠薇——」

  我聽不清他說的話,只看到他越來越向我逼近的臉,和那只他曾打過我耳光的手,他向我伸出手來了,我退著,退著,一株樹擋住了我,我退無可退,他的手已接觸到我的衣服,他嘴裡還在不停的說:「你怕什麼?詠薇?是我呀,是淩風。我沒有想到會嚇著你,詠薇,你別怕,我不再打你,詠薇——」

  我抖戰得十分厲害,直直的瞪著他,當他的手接觸到我的衣服的一剎那,我爆發了一聲恐怖的尖叫,掉轉身子,不辨方向的狂奔而去。淩風在後面緊追了過來,同時發狂般的大喊:「詠薇!詠薇!你別跑呀!詠薇!我不打你!你回來,詠薇,你會摔交,詠薇——」

  我沒命的奔跑,腦子裡糊裡糊塗,除了恐怖的感覺,什麼意識都沒有。我只知道要逃開淩風,必須逃開他!穿出了樹林,我不辨方向,在原野上狂奔。淩風緊追不捨,邊追邊喊:「詠薇!詠薇!詠薇——」

  我跑著,目光模糊,呼吸急促,突然間,斜刺裡竄出一個高大的黑影來,攔住了我的去路,我抬頭一看,是張猙獰可怖的臉!綠綠的父親!他舉著一把刀像個凶煞神般對著我,我大叫一聲,折回了頭再跑,我撞在淩風的身上,跌倒在地下,淩風彎腰注視著我,他的手顫顫抖抖的撫摸著我的面頰,嘴裡喃喃不清的說:「都是我不好,我嚇著了你,我不該打你,都是我不好,詠薇,我那麼那麼愛的詠薇,我怎麼會打你——」

  那高大的黑影撲了過來,我完全昏亂了,只會不斷的狂喊,那山地人攫住了淩風,我什麼都弄不清楚了,只聽到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女性尖銳的呼叫:「淩風!小心!刀子!」

  然後,我看到月光下刀光一閃,接著是淩風的一聲痛苦的呼號,我從地下跳了起來,正好看到那山地人把刀子從淩風的肩膀上拔出來,我張大了嘴,望著從淩風肩膀上汩汩湧出的鮮血,完全嚇呆了。

  然後,我看到那山地人再度舉起了刀,對著淩風揮下去,我大喊,出於下意識的撲了過去,但是,有個人影比我還快,一下子竄過來抱住了那山地人的胳膊,我看過去,是綠綠!月光下,她的臉蒼白緊張,那山地人怒駡著要拔出手來,但綠綠拚死抱住她父親的手臂和刀子,同時,對我大喊著說:「你站在那兒幹什麼?還不趕快去叫人來!去呀!去呀!去呀!」

  一句話提醒了我,我轉身向著幽篁小築飛奔,同時盡我的力量大聲喊:「救命呀!救人啦!」

  但是,在各種刺激和驚恐之後,我已經渾身無力,跑了沒有多少步,就搖搖欲墜的要跌倒,扶住了一棵樹,我靠在樹幹上拚命喘氣,只覺得眼前發黑,頭中嗡嗡作響。好一會兒,我才回過氣來,又拉開喉嚨大喊,邁著不穩定的步子向前奔跑,當我看到手電筒的光的時候,我真高興得要暈倒,我鼓足餘力來喊:「救人呀!誰在那兒?」

  來的不止一個人,是淩霄和老袁。秀枝看到我們出去的時候就告訴了章伯母,一定是章伯母的第六感使她派出淩霄和老袁來找我們。淩霄扶住了我,我們儘快回到淩風被刺的地方,遠遠的,老林看到我們就帶著綠綠竄進了黑暗裡,等我們趕到,月光下,只有淩風獨自倒臥在血泊裡,鮮血把他的白襯衫染成了一片鮮紅。

  我站住,深吸了一口氣,喃喃的說了一句:「他殺死了他!」就雙腿一軟,暈倒了過去。

  這以後的事我都是朦朦朧朧的,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被帶回幽篁小築的,也不知道淩風是怎樣被抬回去的,只曉得當我醒來的時候,是在自己的房間裡,而整個幽篁小築都是沸沸揚揚,全是人聲。我站了起來,雖然軟弱,神志卻清明多了,打開房門,正好淩雲從對面走來,我一把抓住她的手,急促的說:「淩風呢?他死了,不是嗎?」

  「他沒有死,」淩雲握住了我的手,緊緊的握住,她一定怕我再倒下去。「他只挨了一刀,血流了很多,你現在可以去看他嗎?他在找你。」

  我抽了一口氣,然後,我僕在門框上,輕輕的啜泣了起來,淩雲用她的胳膊圍住我的肩膀,她在危急之中,反而比我堅強。好一會兒,我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,拭去了淚,跟她走向淩風的房間。

  房裡全是人,章伯伯、章伯母、淩霄、韋白,還有韋白學校裡的校醫,擠滿了一個房間,吵吵嚷嚷的。章伯伯在摩拳擦掌的說要剝老林的皮,韋白在勸解。不過,這些對我都是些模模糊糊的影子,我的眼光只是定定的停在淩風的身上。

  他躺在那兒,臉色比紙還要白,嘴唇上沒有絲毫的血色,但是,眼睛卻瞪得很大,帶著種燒灼般的痛苦,用眼光環室搜尋,我們的眼光接觸了,立即像兩股電光,絞扭著再也分不開來。在這一瞬間,我分不出是喜是悲,也不知道對他是愛是恨,只覺得酸甜苦辣各種情緒,漲滿胸懷,竟不知該如何處理自己,只能愣愣的站著,愣愣的望著他。

  好半天,他微微掀動了嘴唇,虛弱的低喚了一聲:「詠薇!」

 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,到如今,我才瞭解自己竟是這般軟弱無能,似乎除了流淚,我就沒有任何辦法。呆站在那兒,我低著頭唏噓不已。

  章伯母長歎了一聲,說:「唉!這真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筆孽債!」

  推了一張椅子到淩風床邊,她把我按進椅子裡,拍拍我的肩膀說:「好孩子,你就陪陪他吧,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!」

 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?被動的坐在那張椅子裡,我只是一個勁兒的低頭垂淚。

  章伯伯在和校醫研究,是不是要把淩風送到埔裡或台中去醫治,校醫表示沒有傷到筋骨,目前又血流過多,還是在家調養比較好,韋白也說缺乏交通工具,如果用三輪板車顛上一兩小時,可能再度造成傷口流血,一動不如一靜。只有章伯伯堅持要送醫院,怕有校醫沒檢查出來的傷勢。

  最後,還是淩風呻吟著說了一句:「我絕不去台中,我要留在家裡。」

  章伯伯看看淩風,不再堅持了,但又想出一個新的問題:「經過情形到底是怎樣的?詠薇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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