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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


  他語為之塞,瞪大眼睛望著我,然後,他猛然放鬆了我的手,我差一點摔倒在地下。扶著牆,我好不容易才站穩了步子,他氣喘咻咻的望著我,咬牙切齒的說:「好吧,信也由你,不信也由你,我的解釋到此為止!讓你去自作聰明吧!我不能祈求你諒解我所沒有的罪行!」他深吸了口氣,臉漲紅了。打開門,他向外走去,走了兩步,又回頭望著我,用沉痛的聲音說:「詠薇,還談什麼海誓山盟,我們連基本的瞭解都沒有!你信任你自己的偏見更甚於信任我,以後就什麼都別談了,只當我們根本沒有認識過!」

  「砰」然一聲,他用力帶上了房門,消失在門外了。我仍然靠在牆上,足足有五分鐘,動也沒有動。然後,我慢慢的走向床邊,慢慢的躺下來,張大眼睛望著天花板,沒有淚,也沒有思想。

  午餐的時候,我平靜的到餐廳去吃飯,我和凌風交換了一個視線,既沒打招呼,也沒說話。他臉色鐵青的板著,對誰都不言不語,我心中在隱隱作痛,只能埋頭在飯碗裡。章伯母看看凌風又看看我,也默不開腔,這頓飯一定誰都沒有好胃口。

  飯後,章伯母拿出一封信給我,說:「今天早上郵差送來的,你媽媽的信。」

  我接過信,雖然沒有開封,我也知道不會有好消息,我知道媽媽一定另有信給章伯母,從章伯母的臉色上,我已經看出來了。拿著信,我沉默的退回我自己的房間,坐在桌前,我拆開信封,一個字一個字的把信看完。

  信很簡單,顯然是媽媽在倉促中寫的,上面寫著:

  「詠薇:

  我和你爸爸已於昨日正式離婚,關於你的監護權,法院已判決歸你父親所有,這絕非我所能同意的,所以,我已上訴於最高法院,我一定要爭取到最後,目前,還不能來接你,希望你在青青農場住得慣,住得快樂。

  詠薇,我有許多話想告訴你,都不知從何說起,但是,你一向是個聰明的孩子,或者能體會我此刻的心情,我只能告訴你一句,我愛你,不管情況變得多麼惡劣,我還是你的母親:用整個心來寵愛著你的母親!

  我只希望你能快樂,別無所求!詠薇,好好的生活,好好的笑吧!我儘快來接你!

  媽媽」

  我把信紙塞回信封裡,收起了信,靜靜的坐在那兒,望著窗口。片刻之後,我站起身來,走出了房間,投身在陽光閃爍的草原上。沿著阡陌和田壟,我走向樹林,穿過樹林,我來到溪邊。低著頭,我沿著溪流,一步步的向上遊走,漫無目的的向上遊走。

  我走了很久很久,我的腿疲倦了,烈日曬得我的頭發昏,眼前有金星在閃動,但是我不想停止。轉了一個方向,我機械化的向前走著,一個樹林又一個樹林,一片曠野又一片曠野,我走著走著,不斷的走著。

  那整個下午,我就在樹林中和原野上走來走去,固執不停的走,沒有目標也沒有方向。太陽的威力逐漸減弱,一片明亮的紅雲從西面的天空游來,更多的紅雲在四方擴散,落日在雲層中掩映,我停在一大片曠野中間,愣愣的望著那輪落日,心中恍恍惚惚,朦朦朧朧,全是一些被割碎的、不成形象的臉譜。

  那條蛇什麼時候游到我身邊來的,我完全不知道,等到我發現牠的時候,已經是牠在亂棍下掙扎蜷曲的時候了,一個人拉開了我,棍子像雨點似的落在那條蛇的頭上,牠距離我不到兩尺。我瞪大眼睛望著那個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頭,和那仍在蜷動的褐色軀體,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尖叫。

 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叫,真正的原因並不是蛇,而是整個一天我都太緊張了,而且我的頭那樣昏,又那樣疲倦,蛇驚動了我,我一徑叫了出來,就接二連三的大叫不停了。

  「詠薇!詠薇!詠薇!」那人抓住了我,輕拍我的面頰,焦灼的喊:「詠薇,沒事了,沒事了,詠薇!」

  我停了下來,凝視著面前的人,那是凌風。

  我們對視著,好久,好久。

  然後,凌風溫柔的說:「你如果想哭,就哭出來吧!詠薇,你已憋了一整個下午了。」

  他這樣一說,我再也無法忍耐,「哇」的一聲,就大哭了起來,他擁住我,把我帶到附近一塊石頭上,他坐下來,把我抱在他的懷裡,像哄孩子似的拍著我的背脊,而我也像孩子一樣,盡興的大哭不已,把眼淚鼻涕全揉在他的襯衫上。

  「我不要他們離婚,凌風,你不知道,我從來不要他們離婚,」我邊哭邊說:「我要他們,我要他們兩個!凌風,你不知道,我愛他們兩個!我從來不肯承認,可是,我不要他們離婚!」

  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」凌風不住的拍著我的肩膀,在我耳邊溫溫存存的說:「我聽媽媽說起,就馬上來找你,我知道你的心情,我全知道。」

  我哭著,不停的哭,然後,我抬起淚痕遍佈的臉來,望著凌風,透過淚霧,他的眼睛那樣柔和,他的臉那樣懇切。

  用一條大手帕,他擦去我的眼淚,輕輕的說:「我知道,好詠薇。這一天真夠你受了,先是我的事情讓你傷心,然後又是你媽媽爸爸的離婚,這一天真夠你受了。」他吻吻我的面頰,低柔的說下去:「我也不好,不向你好好解釋,就跟你發脾氣,我真不好,你能原諒我麼?」

  我又哭了起來,伏在他的肩膀上,哭得悲悲切切。

  他擁緊了我,反反覆覆的說:「都是我不好,你有傷心的事情,我不能安慰你,還讓你生氣。都是我不好,喏,擤擤鼻涕,別再傷心了。以後我再也不惹你生氣,我要好好的保護你,讓你什麼傷害都不受。」

  在這樣親切的安慰下,在這樣溫存的軟語裡,還有那溫暖結實的懷抱中,我逐漸的平靜了下來。用他的大手帕擤了鼻涕,我們並坐在落日的紅暈裡。他的手臂環抱住我的肩,晚霞在他的眼底靜靜的燃燒。

  「舒服了一點嗎?詠薇?」他低問。

  我點點頭。

  「看,被太陽曬得鼻尖都紅了,」他憐惜的摸著我的面頰。「一個下午,我跟著你走了兩千五百里路。」

  我有些想笑,可是笑不出來。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,深深的注視我的眼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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