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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


  「是的!」慕楓流著淚叫:「真走了!中午十二點鐘的飛機,我親眼看著飛機起飛的!她將和歐世澈在美國定居,不再回來了!」俞慕槐瞪著慕楓,目眥欲裂。接著,他狂吼了一聲,抓起桌上的一個茶杯,對著玻璃窗扔過去,玻璃窗發出一聲碎裂的巨響,他又抓起煙灰缸,抓起書本,抓起花瓶,不住的扔著,不住的砸著,嘴裡發狂似的大吼大叫:「她騙了我!她騙了我!她騙了我!」

  慕楓顫抖的縮在一邊,哭著叫:「哥哥,你安靜一點吧!你體諒她一些吧!哥哥,你用用思想吧!」俞慕槐充耳不聞,只是瘋狂的摔砸著室內的東西,瘋狂的亂吼亂叫。俞太太和阿香都被驚動了,在門外拚命的捶門,由於門被慕楓鎖住了,她們無法進來,只得在門外大聲嚷叫,一時門內門外,鬧成了一團。最後,俞慕槐把整個桌面上的東西悉數掃到地下,他自己筋疲力盡的跌進了椅子裡,用手捧住了頭,他僕伏在桌上,沉重的、劇烈的喘息著。他不再瘋狂喊叫了,變成了低低的、沉痛的、慘切的自言自語:「走了!就這樣悄悄的走了!走了!走了!走了!」

  慕楓怯怯的移了過去,把手輕輕的按在他的肩膀上,低聲的說:「哥哥,她曾經奮力爭取過離婚,歐世澈揚言要毀掉你的前程,她這一走,是無可奈何,也用心良苦呀!」

  「她走了!」他喃喃的說:「我還有什麼前程?」

  「別辜負她吧!」慕楓低語。「她叫我轉告你,你是她唯一的愛人!」他不語,只是僕伏著。

  「想一想,哥哥。」慕楓說:「那兒有一個包裹,也是她要我轉交給你的,我不知道是什麼,等會兒你自己看吧!我出去了,我想,你寧願一個人安靜一下。」

  俞慕槐仍然不語。慕楓悄悄的走到門口,打開房門,退了出去。把門在身後關好了,她拉住站在門外的俞太太的手,低聲說:「我們走開吧,別打攪他,讓他一個人靜一靜。」

  整個一個下午,俞慕槐就那樣待在房內,不動,不說話,不吃飯。黃昏來了,夜又來了,室內暗沉沉的沒有一點兒光線。他終於抬起頭來,像經過一場大戰,他四肢軟弱而無力,搖擺不定的站起身來,他蹌踉的,摸索著走到牆邊,把電燈開關開了。甩甩頭,他望著那滿屋的零亂。

  在地上的紙堆中,他小心的找出羽裳那封信,捧著它,他坐在椅中,再一次細細詳讀。淚,終於慢慢的湧出了他的眼眶,滾落在那信箋上面。「羽裳,」他低語,「你總有回來的一日,我會等待,那怕到時候,我們已是雞皮鶴髮,我會等待!我仍然會等待!」他側頭沉思:「奇怪,我曾恨過你,但是,現在,我只是愛你,愛你,愛你!」

  轉過頭,他看到牆角那包裹。走過去,他很快的撕開了那包裝紙,卻赫然是自己送她的那件結婚禮物——那幅孤獨的海鷗!只是,在那幅畫的右上角,卻有羽裳那娟秀的筆跡,用白色顏料,題著一闋她自作的詞:

  「煙鎖黃昏,霧籠秋色,日長閑倚闌杆。看落花飛盡,雨灑庭前,可恨春來秋去,風雨裡,摧損朱顏!君休問,年來瘦減,底事憂煎?
  纏綿,幾番佇立,將滿腹柔情,俱化飛煙!歎情飄何處?夢落誰邊?我欲乘風飛去,雲深處,直上青天!爭無奈,誰堪比翼?共我翩躚?」

  他讀著那闋詞。「爭無奈,誰堪比翼,共我翩躚?」誰堪呢?誰堪呢?歐世澈嗎?他坐在地下,用雙手抱著膝,望著那文字,望著那只孤獨的海鷗,「歎情飄何處?夢落誰邊?」

  情飄何處?夢落誰邊呢?他微笑了,他終於微笑了起來。他的羽裳!爭無奈,他竟無法振翅飛去,雲深處,共伊翩躚!她畢竟孤獨的飛走了!像她的歌:「海鷗沒有固定的家,它飛向西,它飛向東,它飛向海角天涯!」

  也像她另一支歌:「夜幕低張,海鷗飛翔,去去去向何方?」

  何處是它的家?它飛向了何方?他望著窗外,夜正深沉,夜正沉寂。她,終於飛了。

  §第二十章

  一年容易,又是冬天了。

  雨季和往年一樣來臨了,濛濛的天,濛濛的雲,濛濛的薄暮,濛濛的細雨。冬天,總帶著那份蕭瑟的氣氛,也總帶來那份寥落的情緒。俞慕槐坐在他的房間裡,抽著煙,望著雨,出著神。

  忽然,慕楓在花園裡叫著:「哥哥,有你的信!好厚的一封!從美國寄來的!」

  美國?美國的朋友並不多!他並沒有移動身子,一年以來,那沉睡著的心湖似乎已掀不起絲毫的漣漪,任何事物都無法刺激起任何反應。慕楓跑了進來,把一個信封往他桌上一丟,匆匆的說:「筆跡有點兒熟!像是女人來的,我沒時間研究,世浩在電影院門口等我呢!回來再審你!」

  她翩若驚鴻般,轉身就走了。俞慕槐讓那信封躺在書桌上,他沒有看,也沒興趣去研究。深深的靠在椅子裡,他噴著煙霧。模糊的想著世浩和慕楓,世浩已受完軍訓,馬上就要出國了,明年,慕楓也要跟著出去,就這樣,沒多久,所有的人就都散了,留下他來,孤零零的又當怎樣?屬於他的世界,似乎永遠只有孤寂與寥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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