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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


  「我從不怕坐摩托車,」她也大方的說,頰上的酒渦深深的露了出來。「我哥哥有輛一百CC的山葉,我就常常坐他的車。」

  「你哥哥呢?」楊羽裳不經心似的問。

  「一早就出去了。」楊羽裳咬了咬嘴唇,咬得又重又疼。狠狠的甩了一下頭,她大聲的叫:「我們還不走,盡站在這門口幹嘛?」

  俞慕楓坐上了車子,立即,馬達發動了,一行人向街道上快速的衝了出去。於是,這是盡情享樂的一天,這是盡興瘋狂的一天,他們吃飯、打保齡、飛車、跳舞、吃消夜、高談闊論──一直到深夜,楊羽裳才回到家裡。

  她喝過一些啤酒,有點兒薄醉。雖然帶著鑰匙,她卻發瘋般的按著門鈴。秀枝披著衣服,匆匆忙忙的跑來開門。楊羽裳微帶蹌踉的衝進門內,走過花園,再衝進客廳,腳在小几上一絆,她差點摔了一交。站穩了,她回過頭來,看到秀枝睡眼朦朧的在打哈欠。「秀枝,今天有我的電話嗎?」

  「有呀。」她的心猛的一跳。「留了名字嗎?是誰?」

  「一個是周志凱,一個是上次來過家裡的那個──那個──」

  「那個什麼?」她急躁的問。

  「那個王懷祖!」

  「還有呢?」

  「沒有了。」

  「就是這兩個嗎?」她睜大了眼睛。

  「就是這兩個。」

  「我房裡的電話都是你接的嗎?」

  「是呀,小姐,都是我接的。」

  她不說話了,低著頭,她慢吞吞的走進了自己的房間。把皮包扔在床上,她也順勢在床上坐了下來,慢慢的脫掉靴子,再脫掉絲襪,她的眼睛始終呆愣愣的望著床頭櫃上那架金色的電話機。忽然,她跳了起來,撲過去,她抓住那架電話機,把它狠命的摜了出去,嘩啦啦的一陣巨響,電話砸在一個花瓶上,再砸在桌子上,再翻倒到地毯上。她趕過去,用腳踢著著那架電話機,拚命的踢,拚命的。這喧鬧的聲音把楊承斌夫婦都驚動了,大家趕到她臥房裡,楊太太跑過去一把拉住了她,急急的問:「怎麼了?怎麼了?羽裳?怎麼了?」

  「我恨那架電話!」她嚷著,抬起頭來,滿臉淚痕狼藉。把頭埋在楊太太的肩上,她嗚咽著說:「媽,你一天到晚罵我遊戲人生,可是,等我不遊戲的時候,卻是這樣苦呵!」

  楊太太拍撫著楊羽裳的背脊,完全摸不清楚女兒是怎麼回事,看到女兒流淚,她心疼得什麼似的。只能不住口的安慰著:「別哭,別哭,羽裳。媽不怪你遊戲人生,隨你怎麼玩都可以,你瞧,馬上放暑假了,我陪你去日本玩,好嗎?你不是一直想去日本嗎?」

  「我不去日本!」楊羽裳大叫著。

  「好,好,不去日本,不去日本,」楊太太一迭連聲的說:「你想去哪兒,就去哪兒!」

  「我要到北極去!」楊羽裳胡亂的叫著:「去冰天雪地裡,把自己凍成一根冰柱!」

  「北極?」楊太太愣了,求救的看著楊承斌。

  楊承斌默默的搖了搖頭,悄悄的退出了屋子。女兒!他嘆口氣,誰有這樣古裡古怪,莫名其妙的女兒呢?

  ▼第七章

 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。楊羽裳躺在床上,眼睜睜的瞪視著窗外,今夜月色很好,榕樹那茂密的枝葉,影綽綽的聳立在月色裡。透過那些樹葉和枝椏,她可以看到遠處天邊的幾顆星星,在那高高的清空中閃耀。她凝視著,心裡空空蕩蕩的,似乎沒有什麼思想,也沒有什麼欲望。她的心靈是一片沉寂與寥落,她的頭腦像一片廣大的荒漠。

  自從摔電話機那夜之後,到現在又是一個星期了。一個星期!俞慕槐始終沒露過面,也沒來過電話,她不願再去想他了。這個星期她過得很充實,幾乎每天和歐家兄弟以及俞慕楓在一起。慕楓也曾對她說過:「我哥哥問起你。」

  「是嗎?」她漫不經心的。「他問我什麼?」

  「問你是不是很開心?是不是有男朋友了?」

  「你怎麼說呢?」

  「我告訴他你從沒缺過男朋友!實在多得數不清了!現在,有個歐世澈正在對你發瘋呢!」

  楊羽裳笑了。「他怎麼說呢?」她再問。

  「他呀?他就那樣笑笑走開了!」

  就是這樣,那俞慕槐對她忽然撒開了手。他不是也約會過她一陣,也來往過一陣的嗎?怎會這樣無疾而終的呢?她想不明白,但她已決定不再想了。那個傻瓜,那個木頭,那個自以為了不起的混蛋!讓他去死吧!她恨他,她希望他有一天會被汽車撞死!是的,她決心不理俞慕槐了。是的,她生活得很充實。但是,她開始失眠了。每夜,每夜,她就這樣瞪著眼睛到天亮,她的神智那樣明白,她的意識那樣清醒,她知道她無法入睡。

  她看月亮,她看星星,她看暗夜的穹蒼,直到她看見曙光的微顯──新的一日來臨,她嘆息著,內心絞痛的去迎接這新的、無奈的一日!為什麼內心會絞痛呢?她不知道,她也不想去分析。現在,又是這樣的夜了。又是這無眠而無奈的夜!她覺得眼皮沉重而酸痛,但她無法闔起眼睛來,她的神智太清醒了,她無法入睡!

  遠處的天邊,星星在璀璨。風篩動了樹梢,樹影在晃動。夜,寂靜而深沉。她輕輕的嘆息,覺得內心深處有一根細細的纖維,在那兒抽動著,抽痛了她的神經,抽痛了她的五臟六腑。電話鈴驀然響了起來,在這寂靜的深夜裡,響得離奇,響得刺耳。她嚇了一跳,看看錶,凌晨三點鐘!這是誰?歐世澈那個神經病嗎?握起了聽筒,她不耐的說:「喂?」

  「喂,羽裳。」對方的聲音低沉而清晰。「希望你沒睡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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