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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〇


  「你在強詞奪理!」孟振寰惱怒的吼著,卻由於無法反駁她的話而更加憤怒。「你明知道人是不能離開社會而獨居的!」

  「人不能離開的東西多著呢,不能離開水,不能離開陽光,不能離開空氣……這些對人都比『社會』更重要,而對我和雲樓來言,愛情就是我們的水、陽光,和空氣!您瞭解了嗎?」

  「反正,你的意思是,你絕不肯和雲樓斷絕來往,是不是?」孟振寰站起身來,再釘了一句。

  「是的!」

  「你要知道,如果他娶了你,我勢必要和他斷絕父子關係,那他會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光蛋……」

  「您又錯了!」小眉打斷了孟振寰的話,下巴抬得高高的,她的臉上有著驕傲,有著自信,有著愛情的光采。「他永遠不會是個窮光蛋,他富有,他比您更富有,更富有得多!他有才華,有能力,有熱情,有智慧和信心!他具有這麼多的美德,怎麼可能是窮光蛋呢?他富有,他太富有了,即使他身邊沒有一毛錢,即使跟著他只能喝米湯,我都跟著他,跟定了他!因為在他身邊,我的精神永不會饑渴,我的心靈永不會空虛!生活苦一點,又有什麼關係呢?他成功了,我和他共用光榮,他失敗了,我和他分擔痛苦。你別想拆開我們!永遠別想拆開我們!我不是涵妮,我有一顆堅強的心,我不會輕易的倒下去!你也別想收買我,如果我重視金錢,我早就可以找到比你還有錢的物件!我願意嫁給雲樓,是因為我愛他,我欣賞他,我崇拜他!這份感情可能是你不瞭解的,可能是你終身沒有得到過的,因此你不能明白它強烈的程度和具有的力量!你說他會沒有錢,我豈怕他沒有錢呢?他上天,我跟他上天,他入地,我跟他入地,他討飯,我幫他拿棍子打狗!」

  她這番話是像倒水一樣倒出來的,她的聲調高而急促,她那起先蒼白的臉頰現在因激動而發紅了,她的眼睛又清亮,又有神,又閃動著光采,使她整個臉龐都現出一種非凡的美麗。這把孟振寰給折倒了,給驚呆了,給嚇怔了。而更讓他吃驚的,是在她這番話剛說完之後,玄關處就突然冒出一個人來,用比小眉更激動、更狂熱的聲調大喊了一聲:「呵!小眉!」

  那是雲樓,誰也沒有注意到他按門鈴的聲音,誰也沒有注意到阿巴桑去給他開門,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。但是,他顯然在玄關處已經悄悄的站了很久了,這時,他沖了出來,一直沖到小眉的身邊,他的手臂大大的張著,他的臉孔也發著紅,他的眼睛也發著光,他的聲音顫抖而帶著哽噎:「呵,小眉,你可願意嫁給我嗎?嫁給一個剛剛失業的、一無所有的窮學生?」

  「噢!雲樓!」小眉驚喜交集。「你什麼時候來的?你在說些什麼呀?」

  「我在正式求婚呢!」雲樓嚷著:「不過,在答應以前,先考慮一下,因為我剛剛失去了廣告公司的工作,我現在是真正的貧無立錐之地了!你說吧!你可願意嫁給我嗎?」

  「是的,是的,是的!」小眉一迭連聲的喊著:「我嫁你,明天,今天,或者,馬上!」

  於是,這一對年輕人擁抱在一起了,完全不顧那站在一邊發愣的老人。老人?是的,孟振寰突然覺得自己老了,無力了。而在無力的感覺以外,他還有份奇異的、幾乎感動的情緒。望著那對擁著的年輕人,他忽然在這對年輕的孩子身上看到了一份光,一份熱,一份新的希望……他呆愣愣的站著,鼻子裡酸酸楚楚的,閃動著眼簾,他的眼睛竟莫名其妙的潮濕了。

  尾聲

  故事可以結束了。但是,讓我們把時間跳過兩年,到一個小家庭裡去看一看吧!這是一幢小小的公寓房子,位於三層樓上,四房兩廳,房子雖不大,佈置得卻雅潔可喜。客廳的牆上,裱著米色帶金線的壁布,一進客廳,你就可以看到對面牆上所懸掛的一張巨幅油畫,畫中是兩個女郎,一個飄浮在一片隱約的色彩中,像一朵彩色的雲。另一個女郎卻是清晰的,幽靜的,臉上帶著個朦朦朧朧的微笑。如果你常常看報紙,一定不會對這幅畫感到陌生,因為這幅題名為「迭影」的畫,曾在一年前大出風頭,被法國舉辦的一個藝術展覽中列為最佳作品之一,那年輕的畫家還獲得了一筆為數可觀的獎金,報紙上曾大登特登過。與這幅迭影同時入選的,還有一幅「微笑」,現在,這幅微笑就懸掛在另一邊的牆上。

  在「微笑」的下面,是一架鋼琴,這架鋼琴,我們也不會對它陌生的,因為涵妮曾多次坐在前面彈著各種各樣的曲子。鋼琴的下面,躺著一隻白色的北京狗,我們對這只狗更不會陌生了,在「微笑」那張畫裡還有著它呢!現在,這鋼琴前面也坐著人,你可能猜不著那是誰?那是個年約五十的老人,整潔的、清爽的、專心的,彈著一支他自己剛完成的曲子,那人的名字叫唐文謙。

  除了鋼琴以外,這客廳裡有一套三件頭的墨綠色的沙發,落地的玻璃窗垂著淺綠色的紗簾,你會發現屋子的主人對綠色調的佈置有份強烈的偏愛,這房間綠陰陰的給你一份好清涼好清涼的感覺,尤其這正是臺灣最炎熱的季節。整個房間都是綠的,只是在鋼琴上面,卻有一瓶新鮮的玫瑰花,紅色與黃色的花朵嬌豔而玲瓏,沖淡了綠色調的那份「冷」的感覺,而把房間裡點綴得生氣勃勃。

  這是個夏天的下午,窗外的陽光好明亮,好燦爛,好絢麗。唐文謙坐在鋼琴前面樂而忘疲的彈著,反復的彈,一再的彈。然後,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從裡面出來了,穿著件綠色滾黃邊的洋裝,頭髮上束著黃色的發帶,她看來清麗而明朗。走到鋼琴旁邊來,她笑著說:「爸,你還不累嗎?」

  「你聽這曲子怎麼樣?小眉。」唐文謙問。「第二段的音會不會太高了一些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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