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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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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樓取了熱水袋,走下樓去灌熱水,雅筠正拿了涵妮的藥和開水走上樓,望著他,雅筠問: 「她怎樣?」 「她在發冷。」雅筠直視著雲樓。「現在不能讓你自由了,雲樓,」她說:「你得留在我們家裏,你不能回香港,一天都不能!涵妮的生命在你手裏!」 「我不會回香港了!」雲樓堅定的回答。「我要留在這兒,不顧一切後果!」下了樓,他到廚房裏去灌了熱水袋,回到涵妮的臥房。涵妮剛剛吃了藥,躺在那兒,面色仍然十分難看,雅筠憂愁的站在床邊望著她。雲樓把熱水袋放在涵妮的腳下,再用棉被把她蓋好,她的手腳都像冰一樣的冷,渾身發著寒顫。雲樓對雅筠看了一眼:「要請李大夫來嗎?」 「不,不要,」涵妮在床上搖著頭。「我很好,我不要醫生。」她一向畏懼著診視和打針。 「好吧!看看情形再說。」雅筠把涵妮的棉被掖了掖。「我們出去,讓她休息一下吧!」 「別走,雲樓。」涵妮軟弱的說。 雲樓留了下來。雅筠望著這一對年輕人,搖搖頭,她歎了口氣,走出了房間。這兒,雲樓在涵妮的床沿上坐下來,彼此深深的凝視著對方。涵妮的眼睛裏,帶著份柔弱的、乞憐的光采,看起來是楚楚可憐的。蠕動著那起先發紫,現在蒼白的嘴唇,她祈求似的說:「雲樓,你別離開我!如果你回香港,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,真的,雲樓。」雲樓的心臟被絞緊,壓碎了。撫摸著涵妮的面頰,他拚命的搖著他的頭,含淚說: 「涵妮,我決不離開你!我發誓!沒有人能分開我們,沒有人!」於是,這天晚上,他寫了封最堅決,最懇摯的信回家,信中有這樣的句子:「……我寧可做父母不孝之兒,不能讓涵妮為我而死,今冬實在無法返港,唯有求父母原諒……」 這封信在香港引起的是怎樣的風潮,雲樓不知道。但是,數天之後的一個晚上,雲樓和涵妮全家都坐在客廳中烤火。涵妮病後才起床,更加消瘦,更加蒼白,更加的楚楚可憐。雅筠坐在沙發上,正在給涵妮織一件毛衣,楊子明在看一本剛寄到的科學雜誌,雲樓和涵妮正帶著深深的醉意,彼此默默的凝視著。室內爐火熊熊,充滿了一種靜謐而安詳的氣氛。儘管窗外朔風凜冽,寒意正深,室內卻是溫暖而舒適的。 門鈴忽然響了起來,驚動了每一個人,大家都抬起頭來,好奇的看著門口。秀蘭進來了,手裏拿著一個信封。 「先生,掛號信!」楊子明接過了信封,看了看,很快的,他抬頭掃了雲樓一眼,這一眼似乎並不單純,雲樓立即對那信封望過去,航空信封,香港郵票,他馬上明白此信的來源了。一層不安的情緒立即對他包圍了過來,坐在那兒,他卻不敢表示出任何關懷。雅筠乘楊子明拿收條去蓋章的當兒,接過了信封,笑嘻嘻的說:「誰來的信?」一看信封,笑容在她的唇上凍結了,她也抬頭掃了雲樓一眼,寒意似乎突然間鑽進了屋裏,充塞在每個角落裏了。 雅筠蹙起了眉頭,毫不考慮的,她很快就拆了信,抽出信箋。雲樓悄悄的注視著她的臉色,隨著信中的句子,她的臉色越來越沉重,越來越難看,越來越憤懣……接著,她陡的放下了信箋,喊著說:「這未免太過分了!」雲樓從來沒有看到過雅筠像這一刻這樣憤怒的臉色,不止憤怒,還有悲哀和昏亂。楊子明趕了過來,急急的問: 「怎麼?他說些什麼?」 「你看!」雅筠把信箋拋在楊子明身上。「你看看!這像話嗎?這像話嗎?」一層淚霧忽然迷糊了她的眼睛,她猛的整個崩潰了,用手蒙住了自己的嘴,她轉身奔上了樓梯,啜泣著向臥室跑去。「雅筠!雅筠!」楊子明喊著,握著信箋,他緊緊的跟在雅筠身後,追上樓去。這一幕使涵妮受驚了,站起身來,她惶恐喊著:「爸爸!什麼事?什麼事?」 「不關你的事,涵妮,」楊子明在樓梯頂上停頓了一下,回過頭來說:「你該睡覺了!」說完,他轉身就奔向了臥室。 客廳中只剩下涵妮和雲樓了,他們兩人面面相覷,雲樓是略有所知,因此更覺得惶惶不安,父親的脾氣暴躁易怒,天知道他會在信中寫些什麼句子!想來是決不會給人留餘地的。涵妮卻完全莫名其妙,只是睜大了眼睛,看著雲樓,半天才說:「你想,這是怎麼回事?」 「不知道,」雲樓勉強的搖了搖頭。「不關我們的事,你別操心吧!」他言不由衷的說:「可能是你父親生意上的事!」 「不會,」涵妮不安的說:「父親生意上的信件從不會寄到家裏來的!」 「反正,我們操心也沒用,是嗎?」雲樓問。「別去傷腦筋吧,大人有許多事是我們無法過問的。」 「我覺得──」涵妮擔憂的望著他。「一定有什麼不好的事……」 「別胡思亂想,」雲樓打斷她,聳了聳肩。「彈一支曲子給我聽,涵妮。」 「你要聽什麼?」 「印度之歌。」涵妮彈奏了起來,雲樓沉坐在沙發裏,他的心思並不在琴上,腦中風車似的轉著幾百種念頭。他忽然發現在他和涵妮之間,竟橫亙著怎樣的汪洋大海,他們都在努力的遊,努力的向彼此遊去。但是,他們都已經快要力竭了,而隔著的距離仍然是那樣遙遠!他們能遊到一起嗎?遊到一起之後呢?可有一隻平安的小船來搭救他們,載送他們到一個安全的地方?還是兩人一起沉向那黑暗的,深不可測的海底? 一曲既終,涵妮回過頭來。 「還要聽什麼?」她問。 「不,涵妮。」他站起身來。「你剛剛病好,別累著,你該去睡了,我送你回房間去!」 她揚起睫毛來,瞅著他。 「你又要趕我走!」她噘著嘴說。 「我不要你像現在這樣蒼白,」雲樓說,凝視著她,深深的。「我要你紅潤起來,為我紅潤起來!」 涵妮順從的走上了樓梯,走進了臥室。 深夜,雲樓確信涵妮已經熟睡了之後,他走到楊子明夫婦的臥室前面,輕輕的叩了叩房門。 「誰?」楊子明的聲音。 「我,孟雲樓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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