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彩霞滿天 | 上頁 下頁 |
五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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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立即把臉藏進手心裏,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翻騰絞痛。是的,他說出了若干的事實,他挑動了她內心深處的隱痛。她失去他了,她失去他了!她失去他了!他從不來聽她彈琴,他從不問她在喜鵲窩的一切,他從不接她回家。但是,他卻會在深夜時分,送蘇燕青回家,只因為「女孩子走夜路太危險!」是的,她失去他了! 她握著酒杯,啜幹了杯子。小弟又給她另外送上了一杯,她昏沉沉的接了過來,在內心那翻江倒海般的痛楚中,迷茫的飲著酒。然後,她聽到電子琴的音浪,如小溪奔湍,如細雨敲窗,如鳥聲啁啾……神奇的跳躍在夜空裏,那麼美妙的彈奏!琴鍵到了他手底就變成有生命的了。她伸手拿過桌面上他留下的香煙和打火機,為自己燃上了一支煙,然後,她噴著煙霧,忽然驚奇的聽到他開始唱歌,關若飛在唱歌!她迷惘的抬起眼睛,正看到他默默的望著這個角落,他的眼光深幽如水霧裏的寒星,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,她從不知道他有這麼好的歌喉: 「不管你的心在何處流浪, 我一直在這兒癡癡盼望, 你的每個微笑我都珍藏, 你的眼淚使我心碎神傷, 不管歲月怎樣消逝, 我等待你直到白髮如霜!……」 她一口飲乾了杯子裏的酒,熄滅了煙蒂,匆匆的站起身來,這兒不能待下去了!她必須離開!躲開這琴聲,這歌聲。她需要回家,她需要她的小閣樓,她需要那愛的小窩,她需要──喬書培。她衝出了「喜鵲窩」,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,上了車子,她向家中疾馳而去。一口氣爬上了那幾百級樓梯,她直衝上陽臺,小屋的房門居然鎖著。他不在家,他不在家!他不在家!!他不在家!!她心中慘切的呼喊著,書培,你怎能不在家?你怎能不在家?從皮包裏掏出了鑰匙,她打開房門,扭亮了燈,一屋子冷清清的寂寞在迎接著她。她踉蹌的走了進去,跌坐在一張圓形的躺椅裏──這躺椅是她最近買的,很大的藤制的椅子,可以把人圈在裏面。 她蜷縮在那椅子裏,把自己深埋在那椅墊當中。時間緩慢的流逝,每一秒鐘對她都像是宰割。下意識的,她看了看手錶,十一點半了,他在蘇家的工作只到晚上九點,有什麼事情會把他耽誤到現在?顯然,她每個上晚班的日子,他都不在家了?她咬緊牙關,覺得心在流血了。把頭埋在膝上,她心裏在輾轉呼號;回來吧,書培!快些回來吧!書培!求你回來吧!書培!向我證實你對我的愛吧!書培!告訴我你沒有變心吧,書培!不要把我摒諸於你的世界以外吧!書培!……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,她聽到有腳步聲走上了樓梯。他終於回來了!她蜷縮在那兒不動,皮包掉在地上,她依然穿著表演時那身服裝。他走進了屋子,她立刻聽到他的驚呼:「采芹!怎麼了?你生病了嗎?」 她抬起頭來,自己也弄不清楚怎麼回事,只覺得淚水在臉上不受控制的奔流。她的眼淚顯然把他嚇了一大跳,他蹲下身子,用手扶住了她的胳膊,仔細的看她:「發生了什麼事?」他焦灼的問:「你不舒服嗎?」 她瘋狂的搖頭,用胳膊一下子纏住了他,像蛇似的把他整個盤繞在自己的懷裏,她哭泣著用濕濕的面龐去依偎他的臉,把他滿臉滿身都染上了淚水,她半神經質的啜泣,覺得自己已經等待了幾千幾萬年。煎熬了幾千幾萬年。而快要在等待與煎熬中死去了。「老天!」他喊:「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他試著要把她藏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拉開。「你受了氣?你被餐廳解聘了?你失去了工作?」 「不是!都不是!」她終於吐出了聲音,顫慄和啜泣使她的語音模糊:「只因為你不在家!」 「只因為我不在家?」他挑起了眉毛,半跪在那圓形籐椅前,困惑的著她。「你是什麼意思?」 「我提前回來了,可是,你不在家!」她困難的、辭不達意的、含糊的說著:「我不知道你去了那裏?」 「你不知道我去了那裏?」他蹙起了眉,盯著她:「今天是星期五,我在蘇教授那兒工作,你明明知道的,怎麼說不知道我去了那裏?」不要!她心裏瘋狂的喊叫著。書培,隨便找一個讓我能相信的藉口,不要說在蘇家工作!蘇教授早睡早起,十點以前你就該回家了!她死瞪著他,不說話。 「怎麼了?」他不解的。「你今天怎麼如此古怪?」 「你不會工作到十二點多鐘,」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:「你和蘇燕青在一起,是嗎?你算準了我下班以前的時間趕回來,是嗎?你沒有料到我提前回家了,是嗎?以前我所有上晚班的日子,你都這樣安排的,是嗎?」 他一唬的從地上站起來,臉色頓時漲紅了。關懷和焦灼全從他臉上消失,他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,直直的盯著她,他的聲音變得像冰一樣冷了:「原來,你是特地提前回來抽查我!」他深吸口氣,聞到了她身上那股煙酒混合的氣息。「你喝了酒!」他提高了聲音:「你醉醺醺的回家找我麻煩!」 「我沒有醉,」她掙扎著說,開始認死扣:「我只要知道你晚上在那裏!」 「我已經告訴過你,我在蘇家!」他吼著,臉漲得更紅了。「不信,你去問蘇燕青!」 「那麼,你是和蘇燕青單獨在一起了!如果你在蘇家,你不會在蘇教授的書房裏,你大概在燕青的閨房裏!」她昏亂的說著,心底,有個小聲音在反覆低喊;你失去他了!你失去他了!你失去他了!他曾經為你收集過陽光,現在,卻在為別人收集陽光了!「好呀!」他喊了起來:「你像個多疑的、吃醋的、嫉妒的太太,你希望我在那裏?如果我告訴你,我確實和燕青在一起,你是不是就滿意了?」 「你是嗎?」她固執的問,死盯著他的眼睛。 「我是。你滿意了嗎?」他問。憤憤的,冷冷的,把她從頭看到腳,他眼光裏的批判像兩支利箭。「不過,不像你想像的那麼骯髒,我們在一起整理蘇教授的文稿,一直整理到十二點!她抄寫,我歸納,整晚都埋在李白和杜甫的詩文裏。我沒有去過燕青的閨房,她出自詩書之家,你以為她也……這麼隨便?」她在他批判的眼光下瑟縮而受傷了。她在他談燕青的那種讚美的語氣中受傷了。「你的意思是嫌棄我了!我屬於骯髒的了,因為,我既不出自書香之家,又隨隨便便的跟了你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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