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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三


  從沒喝過如此可口的飲料,從沒嘗過如此清醇的甘泉,從沒享受過如此沁人心脾的涼爽。他讓那甘蔗汁在嘴中打個轉,才捨得咽下去,他咂著嘴,滿足的歎息著說:「采芹,你想我們將來會不會很有錢?」

  「可能。」她笑著說。「等我有錢的時候,」他沉吟著說:「不知道甘蔗汁還會不會這麼好喝?」

  「不管你將來有錢還是沒有錢,」她也滿足的低歎:「我永不會忘記這杯甘蔗汁!」那個黃昏,他們就這樣坐在窗前,共飲一杯甘蔗汁。那甘蔗汁似乎比酒還醇,比酒還香,比酒還濃……因為,他們竟然喝「醉」了。後來,他舉著杯子,對彩霞唱起歌來了:

  「共飲西窗下,彩霞飛滿天,
  舉杯問彩霞,今夕是何年?
  彩霞為我證,此情比石堅,
  但願長相守,天下即人間!」

  ▼15

  暑假來臨的時候,書培和采芹的局面都有了轉變。先是書培接了蘇教授的工作,立即得到蘇教授極力的賞識,那工作除抄寫外,還要整理和歸納,幾乎全是案頭工作。書培對這份工作不止是勝任,而且很有興趣,他獲得許多知識,也常和蘇教授暢論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。

  這要感謝喬雲峰從小給書培的薰陶和教育,使他自幼就有份極好的國學根底,偶爾小詩小詞,他也會模仿著寫上一段,因而,工作幾次之後,蘇教授就當著燕青的面,對書培極口稱讚:「真難得,你怎麼會去學藝術呢?你該學文學的,你比我那些科班出身的中文系學生還強得多!我前後用了三個助手,沒有一個趕得上你的一半!」

  人,天生是需要欣賞和讚美的,書培由心底獲得了安慰,而蘇燕青又一直站在旁邊,對他抿著嘴角笑,那笑容裏包含了太多的意義;有高興,有得意,有快慰……這笑容更滿足了他的虛榮感,使他把當家教那段經歷,當成了一個過去了的惡夢。私下裏,他和燕青也有過一番相當「知己」的談話。那晚,他做完了工作,從蘇家告辭出來,燕青說:「我送送你,我們走一走,如何?」

  於是,他把腳踏車放在她家門口,就和她慢慢的在街頭踱起步來,沿著那紅磚鋪砌的人行道,迎著迎面而來的晚風,沐浴在滿天繁星的星空下,他們緩緩的走著,深深的傾談者。這是第一次,燕青收起了她那尖銳的言辭,和那近乎孩子氣的淘氣,以及愛調侃愛諷刺愛針鋒相對的脾氣。她表現得很女性,很成熟,很瞭解,很灑脫,又很知己,很同情。

  「你的事,我都聽陳樵說了。」是她先起的頭,她一下子就把談話納入了主題。「聽說,你和那個殷小姐從小就認識,是嗎?」

  「殷采芹,」他說,「就叫她采芹吧。是的,認識她那天,我才七歲,她是殷家小姐,我是窮書記的兒子。那天,我的便當裏沒有帶筷子,是她把她的筷子讓給了我……」他頓住了,思想被帶回到那個久遠久遠以前的日子裏,有個緊張兮兮的小男生沒帶筷子,有個羞羞怯怯的小女生塞給他一雙筷子……他輕歎了口氣。「我們的童年都在那海邊度過的,那漁港別有風味,燕青,你將來有機會應該去看看,那是個很可愛很可愛的小海港。」

  「很羅曼蒂克,很詩意的,是嗎?」她悠然神往的說:「亂有情調的!一對小情侶,在海浪和岩石邊長大。你們是不是從小就相愛了?」

  「可能是。」他沉思著,「小時候是不懂事的,是糊糊塗塗的,男孩子又比較粗枝大葉……不過,我從小就為她打架,她呢……」他想著那些拾貝殼的日子,想著她在舞臺上跳天鵝湖,想著那岩洞前的傾談,那初吻,那海邊的彩霞……他又歎了口氣:「她對我真是沒話說!和她相比,她為我付出太多,我卻為她付出太少了。」

  「是嗎?」她的眸子在街燈下閃著慧黠的光芒。「為什麼你一談到她就歎氣?」

  「歎氣?」他有些愕然。「我不知道。我想,我總覺得我有些虧欠她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我不是個很體貼很細心的男人,我很暴躁,很易怒……你說過,我是喜怒無常的……我常會莫名其妙發脾氣,有時,甚至是霸道、自私,而不講理的。她必須忍受我這所有的缺點。」她凝視他,眼裏有著驚異和感動。

  「天哪!」她說:「你一定愛慘了她!」

  「怎麼?」

  「我從沒有聽到你如此嚴苛的批評過自己。你一向都那麼自負,那麼獨斷獨行,那麼孤高的。我想,有才氣的男孩子都天生就有那麼股傲氣,知道嗎?喬書培,」她深思的注視他:「我好欣賞你這股傲氣,陳樵告訴我你在孫家表演了一幕拂袖而去,連孫家欠你的半個月薪水你也不要了,把那孫太太氣得叫了陳樵去罵。你知道嗎,我聽了好激動,我真欣賞你走得漂亮,走得瀟灑,走得乾脆俐落!我就受不了陳樵的『遷就哲學』,人生,是不需要遷就的,是該活得有自我,有自尊,有傲氣的。所以,喬書培,別讓那女孩磨掉你的傲氣,如果她真愛你,她是會連你的傲氣一塊兒愛進去的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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