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彩霞滿天 | 上頁 下頁
一五


  「我爸和你爸不同,他不是野蠻民族!」他說,不安的聳了聳肩。「他不會打我,永遠不會。可是……」他坦白的說:「我怕他知道,很怕。」她凝視他。「而你還是要……『寄寄寄,去去去』?」

  他笑了。那笑容一閃而逝。他又深思的蹙起了眉頭,沉吟的說:「最近,我很糊塗,我越來越不瞭解人與人間的關係,越來越不懂是非善惡的區分,我覺得我們接受的教育和我們實際的生活是兩回事。我爸常對我說,成長本身就要付出代價,就像昆蟲要費力的去脫殼一樣。我有預感,我的代價或者會付得比別人大……」他的議論只發了一半,上課鐘響了。他們兩個匆匆分開,各奔各的教室,臨行,她又急急的交代了一句:「如果臨時有事找我,可以寫條子叫雅麗傳給我!」

  「好的!」他回到教室,照常上課,心裏仍然亂糟糟的,但是,卻比昨夜的輾轉難眠和茫然若失要好多了。他知道自己做了個決定,這決定不知是對是錯,能確定的,是違背了大人們的戒條──而大人,就一定對嗎?他摔摔頭:「我並不要做壞事,」他想。「我只要自由,自由的交朋友,自由的成長,自由的脫殼。」可是,他忽略了這「自由」還有的另一項阻力。

  當天放學後,他就在學校附近的一塊空地上,被殷振揚和七八個彪形大漢團團圍住了。事實上,自從小學以後,他就沒有和殷振揚打過架。當小胖警告他殷振揚要找他打架的時候,他也沒有很重視這件事,在他的心目中,打架還是孩子們那一套,扭成一團,打幾個滾,完全不登大雅之堂。他根本不明白殷振揚這麼大了,十七、八歲的人(他因一再留級,年齡比喬書培他們都大)怎麼還會動不動就打架?因此,當他被圍困的時候,他也一點都不緊張,只是舉起手來,對殷振揚說:「慢點!有話好好說,我們又不是還在讀小學,我先聲明,我可不和你打架!」

  「打架?」殷振揚大吼:「誰要和你打架!我是要揍你!我不是要和你打架!」說完,他一拳就擊中了喬書培的肚子,喬書培只覺得一陣劇痛,五臟六腑似乎都裂開了。他再也按捺不住,就對殷振揚一頭撞去,殷振揚毫無防備下,被撞了個正著,他「哇呀」一聲大叫,嚷著說:「好呀!他還真打呀!大夥兒上!」

  一聲令下,四面八方的人都圍了過來,有幾個人從喬書培身後一把抱住了他,反剪了他的雙手,殷振揚就左一拳,右一拳,對著他的下巴、小腹、胸口……揮舞過來,喬書培掙扎著,那些大漢卻把他箍得像鐵桶似的,使他完全動彈不得,殷振揚每打一拳,就問一句:

  「還敢罵我媽媽是河馬嗎?」

  「還敢追求我妹妹嗎?」

  「還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?」

  「還敢轉我們殷家的念頭嗎?」

  「……」

  喬書培這時才知道,這再也不是童年的打架了,這是一種「暴行」,一種致命的殘殺!他的五臟六腑全在撕裂,渾身骨節都在散開,下巴的骨頭似乎都裂了,嘴裏咸咸的全是血……他痛得已經沒有思想,沒有意識,他開始瘋狂的、不受控制的張嘴怒罵:「你媽是河馬,河馬!河馬!河馬!河馬!河馬……」他一口氣叫出幾百個「河馬」,直到殷振揚一拳打中他的鼻子,血直流下來,滴在衣服上,他腦中轟然亂響,心想,今天這條命是八成完了。他痛得再也叫不出聲音,再也罵不成句子……就在這時候,他聽到一聲女性的尖叫聲,帶著哭音的尖叫聲:「哥哥!你還不住手!我已經報了員警!員警來抓你們了!」

  他睜開眼睛,勉強集中自己要渙散的思想和意識,於是,他看到殷采芹撲了過來,和身撲在殷振揚身上,死命用胳膊抱住了殷振揚的手臂,殷振揚大吼著:「你瘋了?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婊子!走開!」他一把把殷采芹推翻到地上。采芹跌倒了,但她爬起來,又和身撲向她哥哥,喬書培心中大急,采芹,你在送死!果然,「拍」地一聲,殷振揚給了采芹重重的一耳光,采芹又跌倒了。但是她再爬了起來,第三度撲了上去……

  忽然間,警笛狂鳴,人聲雜遝,那些抓住喬書培的大漢猛然鬆手,大家哄然一聲,四散奔逃。喬書培對前面栽了過去,終於失去了知覺。醒來的時候,他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了。父親正用一種沉痛而憂鬱的眼神,默默的望著他。他周圍全是人,放眼看去,有小胖,有阿松,有雅麗,還有幾個其他要好的同學。他試著摸索自己,才發現下巴上、面頰上,全都綁上了繃帶。他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,只覺得渾身上下,無一處不痛。他張開嘴,用舌頭舔舔嘴唇,他整個嘴唇都破了腫了。他望著雅麗,費力的,模糊不清的,喃喃的說:「雅……麗,采芹她……她……」

  「她給她爸爸捉回去了。」雅麗立即說。

  他搖了搖頭,心裏又恐懼又擔憂,他們父子會殺了她!他想起她手臂上的血痕,想起殷振揚對她揮去的一耳光,他瞪著雅麗,欲言又止。喬雲峰注視著兒子,他歎了口長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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