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彩霞滿天 | 上頁 下頁
一五


  他根本不明白殷振揚這麼大了,十七、八歲的人(他因一再留級,年齡比喬書培他們都大)怎麼還會動不動就打架?因此,當他被圍困的時候,他也一點都不緊張,只是舉起手來,對殷振揚說:「慢點!有話好好說,我們又不是還在讀小學,我先聲明,我可不和你打架!」

  「打架?」殷振揚大吼:「誰要和你打架!我是要揍你!我不是要和你打架!」說完,他一拳就擊中了喬書培的肚子,喬書培只覺得一陣劇痛,五臟六腑似乎都裂開了。他再也按捺不住,就對殷振揚一頭撞去,殷振揚毫無防備下,被撞了個正著,他「哇呀」一聲大叫,嚷著說:「好呀!他還真打呀!大夥兒上!」

  一聲令下,四面八方的人都圍了過來,有幾個人從喬書培身後一把抱住了他,反剪了他的雙手,殷振揚就左一拳,右一拳,對著他的下巴、小腹、胸口……揮舞過來,喬書培掙扎著,那些大漢卻把他箍得像鐵桶似的,使他完全動彈不得,殷振揚每打一拳,就問一句:「還敢罵我媽媽是河馬嗎?」

  「還敢追求我妹妹嗎?」

  「還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?」

  「還敢轉我們殷家的念頭嗎?」

  「……」喬書培這時才知道,這再也不是童年的打架了,這是一種「暴行」,一種致命的殘殺!他的五臟六腑全在撕裂,渾身骨節都在散開,下巴的骨頭似乎都裂了,嘴裡咸咸的全是血……他痛得已經沒有思想,沒有意識,他開始瘋狂的、不受控制的張嘴怒駡:「你媽是河馬,河馬!河馬!河馬!河馬!河馬……」他一口氣叫出幾百個「河馬」,直到殷振揚一拳打中他的鼻子,血直流下來,滴在衣服上,他腦中轟然亂響,心想,今天這條命是八成完了。他痛得再也叫不出聲音,再也罵不成句子……就在這時候,他聽到一聲女性的尖叫聲,帶著哭音的尖叫聲:「哥哥!你還不住手!我已經報了員警!員警來抓你們了!」

  他睜開眼睛,勉強集中自己要渙散的思想和意識,於是,他看到殷采芹撲了過來,和身撲在殷振揚身上,死命用胳膊抱住了殷振揚的手臂,殷振揚大吼著:「你瘋了?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婊子!走開!」他一把把殷采芹推翻到地上。采芹跌倒了,但她爬起來,又和身撲向她哥哥,喬書培心中大急,采芹,你在送死!果然,「拍」地一聲,殷振揚給了采芹重重的一耳光,采芹又跌倒了。但是她再爬了起來,第三度撲了上去……

  忽然間,警笛狂鳴,人聲雜遝,那些抓住喬書培的大漢猛然鬆手,大家哄然一聲,四散奔逃。喬書培對前面栽了過去,終於失去了知覺。醒來的時候,他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了。父親正用一種沉痛而憂鬱的眼神,默默的望著他。他周圍全是人,放眼看去,有小胖,有阿松,有雅麗,還有幾個其他要好的同學。

  他試著摸索自己,才發現下巴上、面頰上,全都綁上了繃帶。他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,只覺得渾身上下,無一處不痛。他張開嘴,用舌頭舔舔嘴唇,他整個嘴唇都破了腫了。他望著雅麗,費力的,模糊不清的,喃喃的說:「雅……麗,采芹她……她……」

  「她給她爸爸捉回去了。」雅麗立即說。

  他搖了搖頭,心裡又恐懼又擔憂,他們父子會殺了她!他想起她手臂上的血痕,想起殷振揚對她揮去的一耳光,他瞪著雅麗,欲言又止。喬雲峰注視著兒子,他歎了口長氣。

  「放心,書培,」他沉聲說:「老虎也不吃自己的孩子。你還是多關心一下你自己吧!我已經在警察局報了案,他們會治殷振揚的罪。」他望著父親,心裡有幾百種矛盾的情緒。如果殷振揚因此坐牢,他們和殷家的仇,也就再也解不開了。他無法說任何話,也無法表示任何意見,只是疲倦的閉上了眼睛。同學們看他倦了,也都紛紛告辭了。當同學都走了,喬雲峰才坐在兒子身邊,用手緊緊的握住了喬書培的手。

  「下學期,我們搬到台中或高雄去。」喬雲峰說。

  喬書培一震,立即睜開了眼睛。他看到父親好憂鬱好憂鬱的眼光,好沉重好沉重的神情。他掙扎著說:「爸……」

  「不要說話!」喬雲峰憂愁的命令著。「我本來想,我已經在這兒住了快十年了,我幾乎愛上了這個小城。但是,唉!」他歎了口長氣。「十年前,我為你母親而隱蔽了自己,十年後,似乎又該為了你,放棄這小城!」

  他在枕上搖頭,拚命的搖頭,困難的說:「不要,爸爸。不要!」

  「不要?」喬雲峰問。「不要!」

  「你要留在這小城裡?為了我?還是為了殷采芹?」

  他苦惱的把頭轉向一邊。

  「為了這小城,」他呻吟著,口齒不清的說:「我也愛它,它像是我的家鄉,我是在這兒長大的,不能讓殷家把我們從這兒趕走。」喬雲峰皺了皺眉。「由衷之言嗎?」他沉吟的問。「我很懷疑。我不信任你,書培。你留在這兒,恐怕還是為了殷采芹。不過,你說動了我,好吧,讓我仔細的考慮考慮這件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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