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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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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縱聲大笑了起來,江雁容跺了一下腳:「你笑什麼!有什麼好笑!」 他望著她,看樣子她是真的被嚇著了,女人是多麼怯弱的動物!他收起了笑,憐愛的攬著她,鄭重的說:「以後我再也不晚回家了!」 可是,諾言歸諾言,事實歸事實。他依然常常要晚回家。 當然,每次都是迫不得已,就是這樣,同事們已經在取笑他了。下班鈴一響,小周就會問一句:「又要往太太懷裡鑽了吧?」 李立維對女人氣量的狹小,感到非常奇怪,就拿晚回家這件事來講吧,雁容總是不能原諒他。他就無法讓她了解,男人和女人不同,男人的世界太廣,不僅僅只有一個家! 結婚一年了,江雁容逐漸明白,婚姻生活並不像她幻想中那麼美好,她遭遇到許多問題,都是她婚前再也想不到的。 首先,是家務的繁雜,這一關,總算讓她克服過去了。然後是經濟的拮据,她必須算準各項用度,才能使收支平衡,而這一點,是必須夫婦合作的。但,李立維就從不管預算,高興怎麼用就怎麼用,等到錢不夠用了,他會皺著眉問江雁容:「怎麼弄的?你沒有算好嗎?」 可是,假如她限制了他用錢,他又會生氣的說:「你總不能讓我一個大男人,身邊連錢都沒有!」 氣起來,她把賬簿扔給他,叫他管賬,他又說:「不不,你是財政廳長,經濟由你全權支配!」 對於他,江雁容根本就無可奈何。於是,家庭的低潮時時產生,她常感到自己完全不了解他。他愛交朋友,朋友有急難,他赴湯蹈火的幫助,而她如果有病痛,他卻完全疏忽掉。在感情上,他似乎很馬虎,又似乎很苛求,一次,她以前的一個男朋友給了她一封比較過火的信,他竟為此大發脾氣。他把她按在椅子裡,強迫她招出有沒有和這男友通過信,氣得她一天沒有吃飯,他又跑來道歉,攬住她的頭說:「我愛你,我愛瘋了你!我真怕你心裡有了別人,你只愛我一個,是嗎?」 望著他那副傻相,她覺得他又可氣又可憐。她曾嘆息著說:「立維,你是個矛盾的人,如果你真愛我,你會關心我的一切,那怕我多了根頭髮,少了根頭髮,你都會關心的,但你卻不關心!我病了你不在意,我缺少什麼你從來不知道。可是,唯獨對我心裡有沒有別的人,你卻注意得很。你使我覺得,你對我的感情不是愛,而是一種占有欲!」 「不!」李立維說:「我只是粗心,你知道,我對自己也是馬馬虎虎的。不要懷疑我愛你,」他眼圈紅紅的,懇切的說:「我愛你,我嫉妒你以前的男朋友,總怕他們會把你從我手裡搶回去!你不了解,雁容,我太愛你了!」 「那麼,學得細心一點,好嗎?」江雁容用手揉著他的濃髮說。 「好!一定!」他說,又傻氣的笑了起來,好像所有的芥蒂,都在他的笑容裡消失了。可是,這份陰影卻留在江雁容的心底。而且,李立維也從不會變得細心的。江雁容開始明白,夫婦生活上最難的一點,是彼此適應,而維持夫婦感情的最大關鍵,是毅力和耐心。 周雅安和程心雯都畢業了,又回到台北來居住。六月初行完畢業典禮,周雅安就擇定七月一日結婚,未婚夫是她們系裡的一個年輕助教,女嬪相也是請的程心雯。得到了婚期的消息,這天,江雁容帶著一份禮物去看周雅安。周雅安正在試旗袍,程心雯也在。久不聚會的好朋友又聚在一起,大家都興奮了起來,程心雯哇啦哇啦的叫著:「去年給江雁容做伴娘,今年給周雅安做伴娘,明年不知道又要給誰做伴娘了?你們一個個做新娘子,就是我一輩子在做伴娘!」 「小妮子春心動矣!」江雁容笑著說。 「別急,」周雅安拍拍程心雯的肩膀:「你的小林不是在國外恭候著嗎?」小林是程心雯的未婚夫,是大學同學。 「哈!他把我冷藏在台灣,自己跑到外國去讀書,美國大使館又不放我出去,我就該在台灣等他等成個老處女!男人,最自私的動物!」程心雯藉著她灑脫的個性,大發其內心的牢騷。 「同意!」江雁容說。 「你才不該同意呢!」周雅安說:「你那位李立維對你還算不好呀?別太不知足!論漂亮、論人品、論學問、論資歷──那一點不強?」 「可是,婚姻生活並不是有了漂亮、人品、學問,和資歷就夠了的!」江雁容說。 「那麼,是還要愛情!他對你的愛還不算深呀?」 「不,這裡面複雜得很,有一天你們會了解的。說實話,婚姻生活是苦多於樂!」 「江雁容,」程心雯說:「你呀,你的毛病就是太愛幻想,別把你的丈夫硬要塑成你幻想中的人。想想看,他不是你的幻想,他是李立維自己,有他獨立的思想和個性,不要勉強他成為你想像中的人,那麼,你就不會太苛求了!」 「很對,」江雁容笑笑說:「如果他要把我塑成他幻想中的人物呢?」 「那你就應該跟他坦白談。但是,你的個性強,多半是你要塑造他,不是他要塑造你。」程心雯說。 「什麼時候你變成了個婚姻研究家了?程心雯?」周雅安笑著問。 「哼,你們都以為我糊塗,其實我是天下最明白的人!」程心雯說著,靠進椅子裡,隨手在桌上拿了一張紙和一枝眉筆,用眉筆在紙上迅速的畫起一張江雁容的側面速寫來。 「周雅安,記得你以前說永遠不對愛情認真,現在也居然要死心嫁人了!」江雁容說,從牆上取下周雅安的吉他,胡亂的撥弄著琴弦。 「你以為她沒有不認真過呀,」程心雯說:「大學四年裡,她大概換了一打男朋友,最後,還是我們這位助教有辦法,四年苦追,從不放鬆,到底還是打動了她!所以,我有個結論,時間可以治療一切,也可以改變一切,像周雅安心裡的小徐,和你心裡的康──」「別提!」江雁容喊:「現在不想聽他的名字!」 程心雯抬抬眉頭,低垂著睫毛,瞇起眼睛來看了江雁容一眼。「假如你不想提這名字,有兩個解釋,」她輕描淡寫的說,在那張速寫上完成了最後的一筆,又加上一些陰影。「一個是你對他懷恨,一個是你對他不能忘情,兩種情形都糟透!怪不得你覺得婚姻生活不美滿呢!」 「我沒說婚姻生活不美滿呀!」江雁容說,撥得吉他叮叮咚咚的響。「只是有點感慨,記不記得我們讀中學的時候,每人都有滿懷壯志,周雅安想當音樂家,我想當作家,程心雯的畫家,現在呢,大家都往婚姻的圈子裡鑽,我的作家夢早就完蛋了,每天腦子裡都是柴米油鹽醬醋茶!周雅安念了工商管理,與音樂風馬牛不相及,現在也快和我變成一樣了。程心雯,你的畫家夢呢?」 「在這兒!」程心雯把那張速寫丟到江雁容面前,畫得確實很傳神。她又在畫像旁邊龍飛鳳舞的題了兩句:「給我的小甜心,以誌今日之聚。」底下簽上年月日。「等我以後出了大名,」她笑著說:「這張畫該值錢了!」說著,她又補簽了名字的英文縮寫C.S.W.。 「好,謝謝你,我等著你出名來發財!」江雁容笑著,真的把那張畫像收進了皮包裡。 「真的,提起讀中學的時候,好像已經好遠了!」周雅安說,從江雁容手裡接過吉他,輕輕的彈弄了起來,是江雁容寫的那首「我們的歌」。 「海角天涯,浮萍相聚,嘆知音難遇──」周雅安輕聲哼了兩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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