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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〇


  「我沒有什麼話好說!」江雁容說,迅速的轉過身子,向校園跑去。程心雯呆立在那兒,然後恨恨的跺了一下腳。

  「康南,你是個混蛋!」她低低的,咬牙切齒的說。

  江雁容跑進了校園裡,一直沖到荷花池的小橋上,她倚著欄杆,俯下頭,把頭埋在手心裡。

  「天哪,這怎麼辦?」

  在小橋上足足站了三十分鐘,她發現許多在校園中散步的同學都在好奇的注視她。荷花池裡的荷花又都開了,紅的,白的,一朵朵亭亭玉立在池水中。她依稀記得去年荷花盛開的時候,一年,真快!但這世界已不是去年的世界了,她也不是去年的她了。

  離開荷花池,她茫然的走著,覺得自己像個夢游病患者。

  終於,她站住了,發現自己正停在康南的門口。推開門,她走了進去,有多久沒到這房裡來了?她計算不清,自從她下決心不連累康南的名譽之後,她沒有再來過,大概起碼已經有幾百個世紀了。她和自己掙扎了一段長時間,現在,她認清了,她無從逃避!這段掙扎是痛苦的,像一次大戰爭,而今,她只覺得疲倦,和無可奈何。

  一股熟悉的香煙味迎接著她,然後,她看到了康南,他正和衣躺在床上,皮鞋沒有脫,床單上都是灰塵,他的頭歪在枕頭上,正在熟睡中。這房間似乎有點變了,她環視著室內,桌上淩亂的堆著書本、考卷,和學生的紀念冊。地上散佈的全是紙屑和煙蒂,毛筆沒有套套子,丟在桌子腳底下。這淩亂的情形簡直不像是康南的房間,那份整潔和清爽那裡去了?她輕輕的闔上門,走了過去,凝視著熟睡的康南,一股刺鼻的酒味對她沖過來,於是,她明白他不是睡了,而是醉了。

  他的臉色憔悴,濃眉微蹙,嘴邊那道弧線更深更清晰,眼角是濕潤的,她不敢相信那是淚痕,她心目中的康南是永不會流淚的。她站在那兒好一會,心中充滿了激情,她不願驚醒他。在他枕頭下面,她發現一張紙的紙角,她輕輕的抽了出來,上面是康南的字跡,零亂的、潦草的、縱橫的佈滿了整張紙,卻只有相同的兩句話:「知否?知否?他為何不斷抽煙?知否?知否?他為何不斷喝酒?」

  翻過了紙的背面,她看到一封沒有寫完的信,事實上,這信只起了一個頭,上款連稱呼都沒有,與其說它是信,不如說是寫給自己看的更妥當,上面寫著:「你撞進我的生命,又悄悄的跑掉,難道你已經看出這份愛毫無前途?如果我能擁有你,我只要住一間小茅屋,讓我們共同享受這份生活;階下蟲聲,窗前竹籟,一瓶老酒,幾莖鹹菜,任月影把花影揉碎——」

  信到此而止,下面是一連幾個畫著大驚嘆號的句子:夢話!夢話!夢話!四十幾歲的人卻在這裡說夢話!

  「你該看看你有多少皺紋?你該數數你有多少白髮?」

  然後,隔得遠遠的,又有一行小字:「她為什麼不再來了?」

  江雁容把視線移到康南臉上,呆呆的凝視他。於是,康南的眼睛睜開了,他恍恍惚惚的看了她一眼,皺了皺眉頭,又把眼睛閉上了。然後,他再度張開眼睛,集中注意力去注視她,他搖了搖頭,似乎想搖掉一個幻影。江雁容向床前面靠近了一步,蹲下身子,她的頭和他的距離得很近,她用手指輕輕撫摸他的臉,低聲說:「渴嗎?要喝水嗎?」

  康南猛的坐了起來,因為起身太快,他眩暈的用手按住額角,然後望著她,一句話都不說。

  「我又來了,你不歡迎嗎?」她問,眼睛裡閃著淚光。

  康南一把拉起她來,他的嘴唇落在她的唇上,他炙熱的呼吸吹在她的臉上,他用手托住她微向後仰的頭,猛烈的吻她,她的臉、鼻子、嘴唇,和她那小小的,黑髮的頭。她的淚水弄濕了他的唇,鹹而澀。她的眼睛閉著,濕潤的睫毛微微跳動。他注視她,仔細的,一分一厘的注視,然後輕聲說:「你瘦了,只為了考試嗎?」她不語,眼淚從她的眼角滑下去。

  「不要哭!」他柔聲說。

  「我努力了將近一個月,幾分鐘內就全軍覆沒了。」她哽塞的說。

  「小雁容!小容容!」他喃喃的喊。

  「我們走吧,康南,帶我走,帶我遠離開這些人!」

  康南黯然的注視她,問:「走?走到哪裡去?」

  「到深山裡去!到曠野裡去!到沒有人的地方去!」

  康南苦笑了一下。

  「深山、曠野!我們去做野人嗎?吃草根樹皮還是野獸的肉?而且,那一個深山曠野是沒有人的?」

  江雁容仰著的臉上佈滿淚光,她凝視他的臉,兩排黑而密的睫毛是濕潤的,黑眼睛中燃燒著熱情的火焰,她的嘴微張著,帶著幾分無助和無奈。她輕聲說:「那麼,我們是無從逃避的了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你真的愛我?」她問。

  「你還要問!」他捏緊她的胳膊。

  「你知道你愛我付出多少代價?你知道同學們會對你有怎樣的評價?你知道曹老頭他們會借機攻擊你?你知道事情一傳開你甚至不能再在這個學校待下去,你知道大家會說你是偽君子、是騙子、是惡棍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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