蒼天有淚(61)_瓊瑤

六一

　　雨鳳抓著她的胳臂，激動的搖了搖：「妳聽我說！自從爹去世以後，我們最大的痛苦，不是來自於生活的艱難，而是來自我們的仇恨心，我們的報復心！我們一天到晚想報仇，但是，又沒有報仇的能力和方法，所以，我們讓自己好苦惱。有時，我難免會想，假若我們停止去恨，會不會反而解救了我們，給我們帶來海闊天空呢？」

　　雨鵑迎視雨鳳，感到不可思議，用力的說：「妳在說些什麼？停止仇恨！仇恨已經根深柢固的在我的血裡，我的生命裡！怎麼停止？要停止這個仇恨，除非停止我的生命！要我不報仇，除非讓我死！」

　　雨鳳震動極了，雨鵑憤怒的質問：「妳已經不想報仇了？是不是？妳寧願把火燒寄傲山莊的事，忘得乾乾淨淨，是不是？」

　　「不是！不是！」雨鳳搖頭，悲哀的說：「爹的死，正像妳說的，已經烙在我們的血液裡，生命裡，永遠不會忘記！可是，報仇是一種實際的行動，這個行動是危險的，是有殺傷力的，弄得不好，仇沒報成，先傷了自己！何況，弟妹還小，任何魯莽的行為，都會連累到他們！我自己有過一次魯莽的行為，好怕妳再來一次！」

　　「妳放心吧！我不會像妳那樣，弄得亂七八槽！」

　　「可是，妳已經把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！我看著妳對鄭老闆送秋波，又看到妳對那個展夜梟賣弄風情，我都不知道妳在做什麼，只知道一件事，我快要心痛得死掉了，我不要我的妹妹變成這樣！我喜歡以前那個純真快樂的蕭雨鵑！讓那個雨鵑回來吧！我求求妳！」

　　雨鵑眼中含淚了，激烈的說：「那個雨鵑早就死掉了！在寄傲山莊著火的那一天，就被那把火燒死了！再也沒有那個蕭雨鵑了！」

　　「有的！有的！」雨鳳痛喊著：「妳的心裡還有溫柔，妳對弟妹還有愛心！我們讓這份愛擴大，淹掉那一份恨，我們說不定會得救，說不定會活得很好——」

　　「那個展夜梟如此得意，如此張狂，隨時出現在我們的面前，把我們像玩物一樣的逗弄一番，我們這樣忍辱偷生，怎麼可能活得很好？」

　　「或者，我們可以換一個職業——」

　　「不要說笑話了！或者，我們可以去綺翠院！還有一條路，妳可以嫁到展家去，用展家的錢來養活弟妹！」

　　雨鳳一陣激動：「妳還在對我這件事嘔氣，是不是？我賭過咒，發過誓，說了幾千幾萬次，我不會嫁他，妳就是不信，是不是？」

　　「反正，我看妳最後還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！妳敢說妳現在不愛他，不想他嗎？」

　　「我們不要把話題岔開，我們談的不是我的問題！」

　　「怎麼不是妳的問題？我們談的是我們兩個的問題！妳有妳的執迷不悟，我有我的執迷不悟，我們誰也勸不了誰！所以，別說了！」

　　雨鳳無話可說了。姐妹倆上了床，兩個人都翻來覆去，各人帶著各人的執迷不悟，各人帶著各人的煎熬痛楚，眼睜睜的看著窗紙被黎明染白。

　　早上，有人敲門，雨鳳奔出去開門。門一開，她就怔住了。

　　門外，赫然站著雲飛和阿超。

　　雨鳳深吸口氣，抬頭痴望雲飛，不能呼吸了，恍如隔世。他來了！他終於來了！

　　雲飛注視她，低沉而熱烈的開了口：「雨鳳！總算——又見到妳了！」

　　雨鳳只是看著他，眼裡，凝聚著渴盼和相思，嘴裡，卻不能言語。

　　「妳好嗎？」雲飛深深的，深深的凝視她：「不好，是嗎？妳瘦多了！」

　　雨鳳的心，一陣抽搐，眼淚立刻衝進眼眶：「你才瘦了，你——怎麼又跑出來了？為什麼不多休息幾天？傷口怎樣？」

　　「見到妳，比在床上養傷，有用多了！」

　　雨鵑在室內喊：「誰來了？」

　　雨鵑跑出來，在她身後，小三，小四，小五通通跟著跑了出來。小五一看到雲飛，馬上熱烈的喊：「慕白大哥，你好久沒來了！小兔兒一直在想你呢！」

　　「是嗎？」雲飛走進門，激動的抱了抱小五：「小兔兒跟妳怎麼說的？」

　　「牠說：慕白大哥怎麼不見了呢？是不是去幫我們打妖怪去了！」

　　「牠真聰明！答對了！」雲飛看到小五真情流露，心裡安慰極了。

　　小四一看到阿超，就奔了過去。

　　「小四！怎麼沒去上學？」阿超問。

　　「今天是十五，學校休息。」

　　「瞧我，日子都過糊塗了！」阿超敲了自己一下。

　　「我跟你說，那個箭靶的距離是真的不夠了，我現在站在這邊牆根，幾乎每次都可以射中紅心！這樣不太刺激，不好玩了！」小四急急報告。

　　「真的嗎？那我們得把箭靶搬到郊外去，找一個空地，繼續練！現在不止練你的準確度，還要練你的臂力！」

　　「身上的傷好了沒有？」小四關心的看他。

　　「那個啊，小意思！」

　　阿超就帶著小四去研究箭靶。

　　小三跑到雲飛面前，想和雲飛說話，又有一點遲疑，回頭看雨鵑，小聲的問：「可以跟他說話嗎？到底他是蘇大哥，還是展混蛋？」

　　雨鵑一怔，覺得好困擾。還來不及回答，雲飛已誠懇的喊：「小三，小四，小五，你們都過來！」

　　小五已經在雲飛身邊了，小三和小四採取觀望態度，不住看看雨鵑，看看雲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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