蒼天有淚(48)_瓊瑤

四八

　　雨鳳眼睛一閉，淚落如雨。那晶瑩的點點滴滴，不是水。這樣的熱淚不是水，是火山噴出的岩漿，有燃燒般的力量。每一滴都直接穿透他的衣服皮肉，燙痛了他的五臟六腑。他盯著她，恨不得和她一起燒成灰燼。他們就這樣相對凝視，一任彼此的眼光，糾糾纏纏，痴痴迷迷。

　　車子走得好快，轉眼間，已經停在蕭家小院的門口。

　　雨鳳拿著書，胡亂的擦擦淚，想要下車。他緊緊的拉住她的手，不捨得放開：「記住，明天早上，我還在巷子裡等妳！」

　　「你瘋了？」她著急的喊：「你不想好起來是不是？你存心讓我活不下去是不是？如果你每天這樣動來動去，傷口怎麼會好呢？而且，我明天根本不會來，我說了，我們不能再見面了！」

　　「不管妳來不來，我反正會來！」

　　她凝視他，聲音軟化了，幾乎是哀求的：「你讓我安心，明天好好在家裡養病，不要這樣折磨我了，好不好？」

　　他立刻被這樣的語氣撼動了：「那麼，妳也要讓我安心，不要再說以後不見面的話，答應我回去好好的想一想，明天，我不來，阿超也會來，妳好歹讓他帶個信給我！」

　　她哀惻的看了他一眼，不置可否，掙脫了他的手，跳下車。

　　她還沒有敲門，四合院的大門，就「豁啦」一聲開了，雨鵑一臉怒氣，挺立在門口。阿超一看雨鵑神色不善，馬馬虎虎的打了一個招呼，就急急駕車而去。

　　雨鵑對雨鳳生氣的大叫：「妳又是一大清早就不告而別，一去就整個上午，妳要把我們大家嚇死嗎？」

　　雨鳳拿著書衝進門，雨鵑重重的把門碰上。追著她往屋內走，喊著：「阿超把妳帶到那裡去了？妳老實告訴我！」

　　雨鳳低頭不語。雨鵑越想越疑惑，越想越氣，大聲說：「妳去跟他見面了？是不是？難道妳去了展家？」

　　「沒有！我怎麼可能去展家呢？是——他根本就在車上！」

　　「車上？妳不是說他受傷了？」

　　「他是受傷了，可是，他就帶著傷這樣來找我，所以我——」

　　「所以妳就跟他又見面了！」雨鵑氣壞了：「妳這樣沒出息！我看，什麼受傷，八成就是苦肉計，大概是個小針尖一樣的傷口，他就給妳誇張一下，讓妳心痛，騙妳上當，如果真受傷，怎麼可能駕著馬車到處跑！妳用用大腦吧！」

　　「妳這樣說太不公平了！那天，妳親眼看到我衣服上的血跡，妳幫我清洗的，那會有假嗎？」雨鳳忍不住代雲飛辯護。

　　小三、小四、小五聽到姐姐的聲音，都跑了出來。

　　「大姐！我們差一點又要全體出動，去找妳了！」

　　小五撲過來，拉住雨鳳的手。

　　「妳買了一本書嗎？」

　　雨鳳把書放在桌上，小三拿起書來，唸著封面：「生命之歌，蘇慕白著。咦，蘇慕白！這不就是慕白大哥的名字嗎？」

　　小三這一喊，小四、小五、雨鵑全都伸頭去看。

　　「蘇慕白？大姐，真有蘇慕白這個人嗎？」小四問。

　　雨鵑伸手搶過那本書，看看封面，翻翻裡面。滿臉驚愕：「這又是怎麼一回事？」

　　雨鳳把書拿回來，很珍惜的撫平封面，低聲說：「這是他寫的書，他真的還有一個名字，叫作蘇慕白。」

　　雨鵑瞪著雨鳳，忽然之間爆發了：「赫！他的花樣經還真不少！這會兒又變出一本書來了！明天說不定還有身份證明文件拿給妳看，證明他是蘇慕白，不是展雲飛！搞不好他會分身術，在妳面前是蘇慕白，回家就是展雲飛！」她忍無可忍，對著雨鳳大喊：「妳怎麼還不醒過來？妳要糊塗到什麼時候？除非他跟展家毫無關係，要不然，他就是我們的仇人，就是燒我們房子的魔鬼，就是殺死爹的凶手——」

　　「不不！妳不能說他是凶手，那天晚上他並不在場，凶手是展雲翔——」

　　雨鵑更氣，對雨鳳跳腳吼著：「妳看妳！妳口口聲聲護著他！妳忘了那天晚上，展家來了多少人？一個隊伍耶！妳忘了他們怎樣用馬鞭抽我們？對爹拳打腳踢？妳忘了展夜梟用馬鞭勾著我們的脖子，在那殺人放火的時刻，還要佔我們的便宜？妳忘了爹抱著小五從火裡跑出來，渾身燒得皮開肉綻，面目全非——」

　　「不要說了，不要再說了——」雨鳳用手抱住頭，痛苦的叫。

　　「我怎麼能不說，我不說妳就全忘了！」雨鵑激烈的喊：「如果有一天，妳會叫展祖望做爹，妳會做展家的兒媳婦，做展夜梟的嫂嫂，將來還要給展家生兒育女——我們不如今天立刻斬斷姐妹關係，我不要認妳這個姐姐！妳離開我們這個家，我一個人來養弟弟妹妹！」

　　雨鳳聽到雨鵑這樣說，急痛鑽心，哭著喊：「我說過我要嫁他嗎？我說過要進他家的門嗎？我不過和他見了一面，妳就這樣編派我——」

　　「見一面就有第二面，見第二面就有第三面！如果妳不拿出決心來，我們遲早會失去妳！如果妳認賊作父，妳就是我們的敵人，妳懂不懂？懂不懂——」

　　姐妹吵成這樣，小三、小四、小五全傻了。小五害怕，又聽到雨鵑說起父親「皮開肉綻」等話，一嚇，「哇」的一聲，哭了。

　　「我要爹！我要爹——」小五喊著。

　　雨鵑低頭對小五一凶：「爹！爹在地底下，被人活活燒死，喊不回來，也哭不回來了！」

　　小五又「哇」的一聲，哭得更加厲害。

　　雨鳳對雨鵑腳一跺，紅著眼眶喊：「妳太過份了！小五才七歲，妳就一點都不顧及她的感覺嗎？妳好殘忍！」

　　「妳才殘忍！為了那個大騙子，妳要不就想死，要不就去跟他私會！妳都沒有考慮我們四個人的感覺嗎？我們四個人加起來，沒有那一個人的份量！連死去的爹加起來，也沒有那一個人的份量！妳要我們怎麼想？我們不是一體的嗎？我們不是骨肉相連的嗎？我們沒有共同的爹，共同的仇恨嗎——」

　　小四看兩個姐姐吵得不可開交，腳一跺，喊著：「你們兩個為什麼要這樣吵吵鬧鬧嘛？自從爹死了之後，你們常常就是這樣！我好討厭妳們這樣——我不管你們了，我也不要唸書了，我去做工，養活我自己，長大了給爹報仇！」他說完，轉身就往屋外跑。

　　雨鳳伸手，一把抓住了他。崩潰了，哭著喊：「好了好了，都是我的錯！我不該偷偷跑出去，不該和他見面，不該上他的車，不該認識他，不該不該不該！反正幾千幾萬個不該！現在我知道了，我再也不見他了，不見他了——請你們不要離開我，不要遺棄我吧！」

　　小五立刻撲進雨鳳懷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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