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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雨鳳身不由己的上了車。看到椅墊上鋪著厚厚的毛毯,雲飛形容憔悴的躺在椅墊上,兩眼都凹陷下去了,顯得眼珠特別的黑。唇邊雖然帶著笑,臉色卻難看極了。雨鳳看到他這麼憔悴,已經整顆心都像扭麻花一樣,絞成一團。他看到雨鳳上了車,還想支撐著坐起身,一動,牽動傷口,痛得咬牙吸氣。

  她立即撲跪過去,按住他的身子,淚水一下子就衝進了眼眶。

  「你不要動!你躺著就好!」

  雲飛依言躺下,凝視著她:「好像已經三百年沒有看到妳了——」他伸手去握她的手:「妳好不好?」

  雨鳳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,他緊握著不放。她閉了閉眼睛,淚珠滾落:「我怎麼會好呢?」

  他抬起一隻手來,拭去她的淚,歉聲的說:「對不起。」

  她立即崩潰了,一面哭著,一面喊:「你還要這樣說!我已經捅了你一刀,把你弄成這樣,我心裡難過得快要死掉,你還在跟我說『對不起』,我不要聽你說『對不起』,我承受不起你的『對不起』!」

  「好好!我不說對不起,妳不要激動,我說『如果』,好不好?」

  雨鳳掏出手帕,狼狽的拭去淚痕。

  「『如果』我不是展雲飛,『如果』我和妳一樣恨展雲翔,『如果』我是展家的逃兵,『如果』我確實是蘇慕白——妳是不是還會愛我?」他深深切切的瞅著她。

  雨鳳柔腸寸斷了。

  「你說這些還有什麼用?你的『如果論』全是虛幻的,全是不可能的,事實就是你騙了我,事實你就是展雲飛——我——」她忽然驚覺,怎麼?她竟然還和他見面!他是展雲飛啊!她看看四周,頓時慌亂起來:「怎麼糊裡糊塗又上了你的車,雨鵑會把我罵死!不行,不行——」她用力抽出手,跳起來,喊:「阿超,停車!我要下車!」又看了雲飛一眼:「我不能跟你再見面了!」

  雲飛著急,伸手去拉她:「坐下來,請妳坐下來!」

  「我不要坐下來!」她激動的喊。

  雲飛一急,從椅墊上跳起來,伸手用力拉住她。這樣跳動,傷口就一陣劇痛,他咬緊牙關,站立不住,踉蹌的跌坐在椅子上,大顆大顆的汗珠,從額上滾下。他掙扎忍痛,彎腰按住傷口,痛苦的說:「雨鳳,我真的會被妳害死!」

 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,跟著他吸氣,跟著他冒出冷汗,好像痛的是她自己。

  「你——你——好痛,是不是?」她顫聲問。

  「『如果』妳肯好好的坐下,我就比較不痛了!」

  她扶著椅墊,呆呆的坐下,雙眼緊緊的看著他,害怕的說:「讓馬車停下來,好不好?這樣一直顛來顛去,不是會震動傷口嗎?」

  「『如果』妳不逃走,『如果』妳肯跟我好好談,我就叫阿超停車。」

  她投降了,眼淚一掉。

  「我不逃走,我聽你說!」

  阿超把馬車一直駛到桐城的西郊,「玉帶溪」從原野上緩緩流過。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,安靜極了。阿超看到前面有綠樹濃蔭,周圍風景如畫,就把車子停下。把雲飛扶下車子,扶到一棵大樹下面去坐著,再把車上的毛毯抱過來,給他墊在身後。雨鳳也忙著為他鋪毛毯,蓋衣服,塞靠墊。阿超看到雨鳳這樣,稍稍放心,他就遠遠的避到一邊,帶著馬兒去吃草。但是,他的眼神卻不時飄了過來,密切注意著兩人的行動,生怕雨鳳再出花樣。

  雲飛背靠著大樹,膝上,放著一本書。他把書遞到雨鳳手中,誠摯的說:「一直不敢把這本書拿給妳看,因為覺得寫得不好,如果是外行的人看了,我不會臉紅。但是,妳不同,妳有很好的文學修養,妳又是我最重視的人,我生怕在妳面前,暴露我的弱點——這本書,也就一直不敢拿出來,現在,是沒辦法了!」

  雨鳳狐疑的低頭,看到書的封面印著:「生命之歌 蘇慕白著」。

  「蘇慕白?」她一震,驚訝的抬起頭來。

  「是的,蘇慕白。這是我的筆名。蘇軾的蘇,李白的白,我羨慕這兩個人,取了這個名字。所以,妳看,我並不是完全騙妳,蘇慕白確實是我的名字。」

  「這本書是你寫的?」她困惑的凝視他。

  「是的,妳拿回去慢僈看。看了,可能對我這個人,更加深一些瞭解,妳會發現,和妳想像的展雲飛,是有距離的!」

  她看看書,又看看他,越來越迷惘。

  「原來,你是一個作家?」

  「千萬別這麼說,我會被嚇死。那有那麼容易就成『家』呢!我只是很愛寫作而已,我愛所有的藝術,所有美麗的東西,包括:音樂,繪畫,寫作,妳!」

  她一怔。

  「你又來了,你就是這樣,花言巧語的,把我騙得糊裡糊塗!那麼——」她忽然眼中閃著光彩,熱盼的說:「你不是展雲飛,對不對?妳是他們家收養的——你是他們家的親戚——」

  「不對!我是展雲飛!人,不能忘本,不能否決你的生命,我確實是展祖望的兒子,雲翔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!」他沉痛的搖頭,坦白的說,不能再騙她了。

  雨鳳聽到雲翔的名字,就像有根鞭子,從她心口猛抽過去,她跳了起來:「我就是不能接受這個!隨你怎麼說,我就是不能接受這個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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