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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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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到水邊,她攤開手掌,那貝殼躺在她的掌心中,光潔細潤。米色的殼面上有著金黃色的佪紋,細細的,環繞在貝殼的背脊上,找不著起點,也找不著終點。在陽光下,它微微反射著光亮,像一顆閃熠的小星星。 「你送我的,」她笑著說,彷彿是粒鑽石,或比鑽石更好的無價之寶,「小小的貝殼!」她說。 「盛著什麼?」他問。 「一個小小的夢。」 他合攏她的手指,讓她握緊那枚貝殼:「握牢吧,別讓夢飛走了。」 「它飛不走,」她說,笑意更深:「它藏在貝殼的裡面,永遠屬於我。」 「你傻得像個小娃娃!」 她笑了,笑得那麼高興,那麼開心,似乎再沒有更高興的事了。他也跟著笑,笑開了天,也笑開了地。然後,她收住了笑,愣愣的望著他,他也望著她。好半天,她垂下了頭,看著腳下的岩石說:「好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。」 「希望你永遠這麼開心。」 她抬起頭,又迷惘的笑笑,沿著岩石的岸邊向前走,他走在她的身邊。風吹起了她的圍巾,拂在他的臉上。在一塊突起的峭壁前,她站住了,峭壁的石縫裡開著一朵小花,她伸手去採擷,他也同時伸出手去,他們的手在到達花朵之前相遇,他握住了她,微一用力,她的身子倒進了他的懷裡,他找尋著她的嘴唇。「不。」她輕聲的、虛弱的說。 「或者你會說我庸俗。」他的胳膊繞住她,強而有力。「但是,我願用一生的幸福,換你的一吻。」 「不,不,不。」她一連串的說,一聲比一聲低微。他的力量支配著她,那對熱烈的眼睛具有燒灼般的力量,她感到自己在他的注視下逐漸的癱軟融化。然後,他的頭俯了下來,雲和天在她閉攏的眼簾前消失,岩石在她腳下浮動──一段旋乾轉坤,天翻地覆的時刻。再張開眼睛,他的眼珠正深深的望著她,那裡面已沒有慧黠,只有令人震撼的深情。 「你使我情不自已,」他喃喃的說:「你是個詩、畫,和夢的混合品,勾動起人靈魂深處最美的情操。」 「但是,這是不該發生的。」她掙扎著說。 「不過,已經發生了,是不是?昨晚,當我們一見面的時候,就已經發生了,不是嗎?」 「或者是,但,依舊是不應該發生。」 「你不是世俗的女孩子,為什麼要用世俗的眼光去評定該與不該?」 「世俗不會因為我們活著而不存在。」她淒涼的說:「請告訴我,你愛你的太太嗎?」 「是的,」他點點頭,放開了她。「你說得對,世俗不會因我們活著而不存在,但是,面對著你,卻無法想得到世俗。」 「反正,一切會結束,」她用手撥弄著峭壁上的小花,低佪的說:「明天是最後一天,於是,我將回到我的金絲籠裡,這一段,只是生命裡的外一章,留下的是回憶。人,有回憶總比沒有好,是嗎?然後就你有你的,我有我的方向。」 「你的金絲籠,」他咬咬嘴唇,眉毛輕蹙了一下。「一定是個精巧而安寧的所在,是嗎?」 她貼著峭壁而立,面對著大海,一陣風吹來,她衣袂翻飛,巾角飄揚。微微仰起頭,她惻然而笑,輕輕的念: 「我欲乘風歸去,又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勝寒──」她停住了搖搖頭,笑笑:「好了,我們該走了。」 是的,該走了,太陽正在海面沉落。許多時候,時間是停駐的,許多時候,它又快如閃電般消失。假若人有能力控制時間,需要它停駐時它就不走,需要它消失時它就飛躍過去,那麼,這會是怎樣一個世界? 第三天,也是最後一天。 他們在黃昏裡漫步,風刺刺地刮著人臉,冰涼的手握緊著冰涼的手,但心頭始終是暖暖的。她平時走不了十分鐘,就會感到疲憊,今天走了那麼多路,仍然了無倦容。如果他願意走到天涯海角的盡頭,她想她也一定會陪他走去的。 他們終於在一家小飯館歇住了腳。他叫來了烤肉火鍋,桌子中間那個炭爐子,雖然有一股淡淡的煤煙,但那跳躍的火舌,美麗極了,也溫暖極了。她覺得比在豪華而古板的大餐廳有意義得多。抬起頭來,她接觸到他關懷而黯然的眼光,不由自主的,她對他微微一笑。奇怪,在這一刻她倒並不覺得傷感,三天!已經夠充實,她從不願對任何東西過分苛求,有這樣的三天,有這奇蹟般的一份感情的收穫,亦復何求? 「再吃一點?」他問。她搖搖頭,微笑著繼續凝視他。 他們都沒有喝過酒,但醉意卻在席間流轉。 「那麼,走吧!」 走出了那家飯館,穿過了熱鬧的街頭,順著腳步,來到的是淡水河邊。 「橋!」他說。橋,跨水而臥,一盞盞的燈把橋串成一串,那麼長,從這頭看不到那頭。夜霧濛濛下,橋影在水面搖晃,像出於幻境般,帶著不可思議的誘惑力。 「到橋上走走嗎?」他問。 沒有回答,她跟著他走上了橋,倚著欄杆,橋下有雙影並立。轉過頭來,她望著他,四目相接,都默默無言。她又微笑了;他們雖並立在橋上,事實上卻被隔在橋的兩端,被橋所溝通的,是幻夢,被橋所隔斷的,是真實。 「想什麼?」他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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